或许并不是所有时刻都适合义无反顾地选择死亡。茹歌道：“拜托你们把霏芜带走可以吗？”

“好。”

辰潇目光在她手中短剑上流连片刻，又转回到她的脸上，“茹歌，能不能告诉我，这次的胜算有多少？”

“几乎为零。”

她回答得极为坦诚，眸光纯粹，不闪不避。“我很遗憾，断生崖大概要成为我们的终结之地了，好在我随时都有这样的觉悟。”

她扬唇一笑，“虽然和聆神组并不是朋友，我却还是希望你们争一点气，不要把坼曦帝国交到如町悬这种人的手里。”

语毕，她走向防护屏障，亲手击晕了霏芜，而后将其交到了辰潇怀里。“不这样，霏芜是不会同意离开的。”

无论是谁，受伤害的人越少，结局就越值得庆幸。漫天风沙中，辰潇秀长眼眸微微眯起，清晰倒映出她离去的身影，神情温柔而哀伤。从始至终，她善良的本性都支撑着她完成每一项使命，即使她不记得曾经，甚至可能连她自己也不清楚，为何要细致周到地考虑好一切，包括替她不应该关注的聆神组保留下有生力量。哪怕前方等待的可能性，是有来无回。白芪朝着雾皑尸体的方向注视很久，而后，行以最尊敬的武士之礼。“我们走。”

辰潇最后朝雪澈和茹歌所处的位置看了一眼，终于转身带着昏迷中的霏芜离开，没有再回头。身后，残酷的战斗还在继续，足以灼烧视线的光芒，疯狂冲向天际。有了神秘人的帮助，町悬一位对战雪澈、茹歌、祭音和谙影四位，居然也还是游刃有余。土与火交织的双系力量猛烈撞击着水系结界，茹歌正在不断用血来加持防御，汗水顺着脸颊淌落下来，她的身形摇摇欲坠。雪澈刚刚躲开町悬的一次攻击，绕到她身后，在她的肩头轻推，水系力量顿时充盈了茹歌周身，结界的光芒骤然明亮起来。祭音和谙影退回来，站在了她的两侧。“撑不了多久了，必须想办法。”

谙影急促地喘息着，“茹歌，一会儿情势不好，你就用传送符文先走。”

茹歌看了他一眼，轻声道：“哥，我让洛锦辰潇把霏芜带走了。”

这一次谙影没有表示异议，只是点点头。雪澈迟疑片刻，低声感激。“谢谢你，茹歌。”

此等关键时刻，还能考虑到不让辰潇和白芪来送死，她也算是仁至义尽了。“不必，我也是为了霏芜才这么做的。”

茹歌取出白芪的那张符纸塞到他手里，“你若真的有心，就去完成聆神组的任务吧！”

“什么？”

“炸掉这座山的五行晶石。”

茹歌召唤水弓，万箭齐发，暂时缓解了身边祭音的压力，“我们得不到，也绝不能让町悬他们得逞。”

“我明白了。”

双方僵持中，听得町悬蓦然昂首狂笑，而下一秒，火龙张口，喷涌而出的炽热龙息霎那间使结界分崩离析。身后虚影涨大数倍，紧随而至的土系力量尽数击在了他们身上，四人被震得倒飞数十米，撞在崖壁上跌落下来。“就凭你们几个，真以为能和我相抗衡么？”

町悬凌风而立，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们，“简直是愚蠢无知！”

祭音按着胸口咳嗽几声，却依然抬起头笑道：“没有你主人的帮忙，不知道你还能不能像这样嚣张。”

“我不否认自己技不如人。”

雪澈捂住手臂上流血不止的伤口，沉声回应，“但在我死之前，至少该让我明白，到底是哪位高手一直和我们作对，以至于不把我们害死绝不罢休？”

町悬本欲拒绝，然而他身后的虚影却再度显现，嘶哑着开口。“怎么，原是故人，诸位反而不识得我了么？”

“你说我们认识？”

谙影惊疑不定，“恕我直言，这太荒谬了。”

虚影低沉地笑了笑：“听起来是很荒谬，可是所有无法解释的开头，都注定要有一个难以承受的后果，不是么？”

“我不明白你的意思。”

“当初你们毁灭日月山的时候，可没有想到会有今天吧？”

毁灭日月山……茹歌悚然一惊，似乎意识到了什么。“你……你是……”祭音和谙影对视一眼，神情均是满满的难以置信。他们隐约悟出了对方是谁，却着实不敢如此猜测。“怎么，不敢相信？”

拥有比驭灵者更加强悍的修炼体质，身兼土与火两种灵力属性，不能变成人形却可以随意出现……同时达到这些条件的，只有一个。嗜月苍狼。他们早该想到了。雪澈低低道：“原来你没死。”

“那日肉体被毁，我也以为自己要死了，但是阴差阳错，灵魂却附在了一块火系晶石之上，我花了两年的时间融合了它，以及体内原有的一块未曾觉醒的土系晶石，这才终于能勉强以虚影的方式出现了。”

苍狼傲然一笑，“所以现在我非但没死，还解除了不能开口说话的限制。”

“你投靠了霆闪帝国。”

“霆闪帝国内有丰沛的五行灵力，我帮助他们收集力量，他们帮我复仇，双方获利，何乐不为？”

它是集天地精华产生的灵物，即使没了心脏，只是无法化形，却依旧存活。只不过充溢于灵魂的愤怒与仇恨，必须要找到发泄的出口。这原本就是理所应当的，倘若当初谙影不下毒暗害太子，聆神组断然不会想到要去取苍狼之心，不取得苍狼之心，也就不会出现事后的一系列问题，自然也不再有未知的灾难。这是报应。谙影心中蓦然涌出这样的念头，他明白，茹歌现在对于当年日月山上发生的事情知之甚少，只道他们是为了得到晶石之力才会与苍狼起冲突，而若有一天，她晓得了真相，那么后果也许要比死亡更让他们难以接受。祭音脸色铁青，很显然，他有着和谙影同样的担忧。两人的神色变化被町悬尽收眼底，他回头望着苍狼笑道：“主人，这样杀了四个人未免可惜，不是说要给他们一份厚礼吗？”

“当然。”

苍狼虚影微动，蓦然没入町悬体内，“接下来的事情，你知道该怎么做。”

黑色光芒环着町悬周身数圈，慢慢散尽。他闭上眼睛调息片刻，再睁开时，已更多了几分妖邪的气息。“隐俟茹歌。”

茹歌警惕地抬眸看他。“当日在日月之巅我留你一命由你选择，没想到你有本事，居然舍了灵力同时救活了他们两个。”

他恶毒地扬眉，“这一次，轮到你自己了，而且没有人能帮你。”

三个男人几乎在同一时刻出手，将茹歌挡在身后。“临渊町悬，你要想好后果。”

雪澈一瞬不瞬盯着他，握紧了手心里那张爆破符纸。“你们这么紧张做什么？我又没想杀她。”

町悬完全没在意雪澈的言语，“我只是要帮她回忆起一些事情而已。”

当时在日月山，苍狼已经指导他参透了重新启动祭音布下那个阵法的奥义，现在到试验的时候了。听到这里，茹歌反倒平静下来，她知道逃不出去，苍狼的威势已经完全将他们锁定了。除非……“回忆什么？”

她勉强微笑，“我可没兴趣。”

“这可由不得你。”

祭音手中的弯刀寒芒隐现，他侧过头，温柔地吻着茹歌。茹歌垂眸，听他用极轻极轻的声音在耳边说：“传送符咒，不能再耽搁。”

他愿意拼了性命护她安然离开，谙影不会有意见，雪澈更加会这么做。此等危急关头，他能想到的方法，只剩这一种，而这恰恰也是她最不能接受的一种。茹歌静默良久，缓慢地点头。此刻纵然有万般心思，也是决计说不出口的，她只能自己做主。町悬手中的火焰在熊熊燃烧，他念动晦涩难懂的咒语，开始在掌心形成微型的阵法。黑白两色光芒游蛇般自阵法中亮起，分别没入祭音和茹歌的眉心。茹歌紧张地握住祭音的手指，不知道为什么针对自己的阵法会波及到他。“川凌雪澈。”

町悬好整以暇地笑着，“你会感谢我的。”

雪澈眸中沉暗，手边的吟川御凌仿佛感应到主人的怒意一样发出蜂鸣般的微响，他冷冷道：“我不需要。”

他宁愿茹歌一辈子记不起曾经，也不屑于借助町悬的力量去做有可能伤害她的事情。“临渊町悬，你想颠覆坼曦帝国，做梦。”

爆破符纸被水系蓝光覆盖，蓦然冲上高空牢牢附在了崖壁之上。爆炸声贯穿了断生崖，惊天动地，红蓝黄白赭炫目的五色光芒冲破石壁阻碍，从四面八方笼罩了整个霆闪帝国。强烈的波动震得四人灵力紊乱，几欲窒息。町悬万没有料到对方会有这一着，无奈同时被注入五系力量的符文发挥速度太快，根本来不及阻止，他咬牙，恶狠狠地击向雪澈。“找死！”

雪澈飞快在茹歌面前支起一道结界，自己则不闪不避硬抗了町悬的攻击。长刀带着青色火焰插进右肩，将他整个人钉在了身后的山壁上，鲜血汨汨而出。谙影和祭音从两侧暴起发难，同时袭向町悬的头顶要害。“茹歌！”

祭音清喝一声，此时再不离开，就真的没有机会了。然而土系屏障却随着他的话语拔地而起，穿透水系结界将茹歌困在了中央，让她无法再进行任何动作。巨大的旋涡围绕着町悬高速转动，而后两根锋利的触角从地面急蹿出来，狠狠刺入谙影和祭音的身体。两人霎时被甩了出去，半空中血洒如雨。町悬冷笑一声，伸手拽着茹歌的长发将她从结界中拖了出来。凭借他们四人的力量，又岂是被苍狼附身的町悬的对手？至此，除了任其宰割，终是别无他想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