回到三空竹居后,怀中男婴啼哭不止,三空知其肚饿,便又去竹林深处,捉来一只野狐,取其奶汁为他充饥。复返竹居,已是子时,安抚男婴安睡后,三空对着烛光,细想那枚玉坠良久,道:“既然你已有姓名,我便不再多想,日后就叫你姜云恪吧。”
于是灭烛而眠。自从姜云恪来到竹居后,三空便不似从前那般恣意率性了,成为了慈父。每日下山沽酒的钱都要用来购买婴儿食物,没钱时,便到深山幽谷中捕捉虎豹等,取其奶汁,亦或烹食其肉,如此这般,过了四年,姜云恪却比之同龄人多几分健硕。再过一年,三空便带着他上了三绝观,让玄清教他识字读书,不过他却不如一清小道士聪慧,总也识得些文字。姜云恪除却厨事,几乎能自理了,三空折腾了四年,总算轻松了许多,一整日仰躺在自制的摇椅上,偶尔到观中看姜云恪,顺便找玄清煮茶闲谈。这一日,二人趁着下午闲暇时间,到偏西的小亭中,望着山间竹海成荫,远山如黛,玄清悠悠一叹,道:“转眼间,云恪与一清都四岁了,而我们,寿命又缩了四年,呵呵……”三空淡然道:“人世向来倥偬,多叹无益。”
玄清道:“可是人终究是有七情六欲,若无半点情绪,这芸芸众生的世界的精彩之处便无从消受了。”
“哈哈……”三空大笑几声:“你一介道士,不求无为,反而追寻人间七情六欲,只怕这辈子你也别想得道了。”
玄清不以为意:“道非佛,不讲究绝情绝欲,难不成要让一清长大后与贫道一般孤身一人吗?”
“此言有理。”
三空无从反驳,只是觉得眼前的玄清非一般的道人。转念一想,云恪既非修道中人,也非修佛之人,该有自己精彩的一生,若真随自己隐居一世,当真有些说不过去。只是,他体内的寒气随年龄增长愈加寒冷,练武不得,倘若寒气不除,他的生命又能够延续多少个春秋?这时,一清突然在小亭子边急声大喊:“师父,三空前辈,云恪晕过去了,而且身上冷得吓人。”
玄清二人顿时一凛,极速奔向大院,姜云恪身上寒气发作,并非首次了。待二人来到院子中时,姜云恪虽然是晕过去的,没有意识,却在发抖,嘴唇发白,纵使玄清、三空功力深厚,一近他身,也仿似坠入冰窟。三空扶起姜云恪,御起真气为他渡热,可是姜云恪仍是处于不醒状态。三空起身抱起他,如抱一团千年寒冰,道:“看来,这东离族,我有必要去一趟了。”
玄清道:“我随你一起去吧,毕竟东离族可不是那么轻易让人去的。”
三空踌躇半晌,点头默许,当下玄清吩咐一清,道:“为师住房中有些银两,到山下也用不着多长时间,若是饿了,便到镇上买些吃的。”
一清懂事的点点头。事不宜迟,三空抱着姜云恪,与玄清一路向西南而行。东离族与凌云寺相邻,自青城山前去,相距甚远,若不使用轻功,三空等三人势必要花上三月左右的时长方能抵达。但三空与玄清老道俱是内功精湛之辈,昼不停歇,三日便已抵达凌云寺附近。路过乐山大佛时,二人不禁惊叹于乐山大佛的巍峨气象,只是时间紧迫,来不及驻足观赏,径直北上。半个时辰后已到西蜀第一古武世家——东离世家。东离世家,以《离阳神诀》著称于世,自几百年前开始,该族在江湖中少有涉世,但上一届泰山封禅大会上,《离阳神诀》因为一位神武之才东离长卿而再一次出世。三空站在东离族的大门前,心情复杂,不知此番能否见着心中苦思已久的良人?玄清叩门后,不一会儿古色古香的墨门半开,一张布满褶皱的脸探出半边,道:“二位是何人?”
“贫道二人不远千里前来,恳求东离大尊主一事,还望老居士引见。”
玄清温声道明来意后,那仆人半信半疑,见他身后的三空怀中抱着一小子,也不敢轻易做主让他们进去,道:“你们稍等片刻,待我禀告一下二尊主。”
玄清狐疑,难道东离族掌权者是二尊主?不过也不敢多问,只得笑道:“那便劳烦老居士了。”
仆人关上门去了。片刻后,大门打开,一位身材颀长、魁梧奇伟跨出门来,三空见他眉宇清奇,俊朗不凡,更是与心心念念的女子极为神似,当下一笑,道:“东离二尊主,数隔多年,风采依旧啊。”
此人便是东离族二尊主,曾在十年前的泰山封禅大会上崭露头角,以《离阳神诀》名列临渊四客之首的东离长卿。此刻,他内敛轻狂,深蕴着一股沉稳。见是曾经的熟人,而且是打败临渊四客的熟人,他亦是有些诧异,道:“原是上阳剑痴楼兄,自生死门被灭门后,江湖中只现聂渊之刀,不闻楼筠尧之名,世传你已离世,想不到今日竟会在此见着你。”
又见他怀中横抱着一名少年,猜测着他或许已隐名埋姓,娶妻生子。三空道:“我也不过问世事,眼下只是一介凡夫俗子。”
顿了一下,又道:“不过,今日不得已,前来东离族,有一事相求。”
东离长卿听他隐世而居,只在心中惋惜,一代人杰如此潦草自己的一生,难免不让人生出惋惜之情,又见他旁边的道士,一语不发,不知他有何事相求,道:“楼兄剑尊天下,可还有难得倒你的事?”
“二尊主说笑了。”
三空苦涩一笑,道:“当真是‘菩提本无树,明镜亦非台。本来无一物,何处惹尘埃’。这天下没谁能笃信破除一切难事。”
低头瞧了一下姜云恪,继续道:“这孩子,身上被人以寒气封住,这世上只怕真只有二尊主的《离阳神诀》可化去了。”
东离长卿道:“以楼兄的能力,破除微末的寒气不是轻而易举的吗?”
三空摇头直言:“此寒气至阴至寒,当真是难住我了。若非如此,我今日也不会与二尊主重逢了。”
东离长卿走近三空,果真感到一股奇寒之气,见姜云恪面色苍白,尤似刚从冰窟中走出一般,抬起手在距离姜云恪身体一尺处,运起离阳神诀至阳至刚的真气游走在他的全身,到丹田处,竟被那股寒气冰封。他不禁皱着眉头,道:“这世上,竟会有这等高人,只是为什么对一个孩子下此毒手?”
又道,“他可是你的孩子?”
三空道:“我一生蹉跎无居,流浪四海,哪里成家,又哪里有孩子?只是这孩子,生来便被遭此一劫,我是不忍心看他饱受折磨,便来贵府求助。”
心中却想道:“我那心爱之人便在你东离族,又岂能看上我这穷苦之人,也罢,缘来本似梦,缘去当成空。”
东离长卿恍然,道:“原是如此,在刚才一探之下,这股寒气,确实能以离阳神诀化去,只是我现在不能为其破除体内寒气。”
三空神色一黯,知道东离世家,大尊主只在治家,武道一途并无有所建树,东离长卿已是近百年来的神武之才,连他都没将离阳神诀练至大成,只怕这天下,想要找到除去姜云恪身上寒气之人如大海捞针。他道:“难道这孩子就该受此折磨吗?”
东离长卿道:“楼兄也不必气馁,去除这寒气的法子并非只有一个,这世间的能人异士不在少数,一定另有他法。”
“偌大的天下,谁又能救这孩子呢?”
抱着寒气溢体的姜云恪,三空恻然生悲,这孩子可是他一手抚养长大,虽无血缘之亲,却有亲人之缘,若真叫他受奇寒折磨,当真不忍。东离长卿道:“若楼兄放心长卿,大可将这孩子留养在东离族,待有一天,我将神诀练成,定可以阳化阴,救这孩子于水火当中。”
他乃一介人杰,言出必践,只是三空还是想陪在姜云恪身边,以便寒气发作能照顾一二方才放下心。他婉拒道:“多谢二尊主了,既然这天下有人能留下此种奇寒,就算踏遍千山,我定要保住这孩子的一条性命。”
说罢,向东离长卿辞别,“事不宜迟,三空就此别过,他日这孩子能坚持到二尊主练全神诀的时候,定来叨扰。”
“三空,可是楼兄隐居后的名字?”
东离长卿问道,三空点头默许,而后与玄清转身举步离去。他想相邀二人至府中做客,但二人有要事在身,定然会拒绝,是以不再多此一举,目视二人远去后,兀自喟叹一口气,转身回府了。一路南下,来到凌云寺,耳闻寺中钟声雄浑,三空停下脚步,待钟声歇止,一众僧人齐诵:“易筋者,谓人身之筋骨,由胎禀而受之……悉由胎禀如驰则病、筋挛则瘦、筋靡则痿、筋弱则懈、筋缩则亡、筋壮则强、筋舒则长、筋劲则刚、筋和康。”
听了一遍,众僧复念,玄清道:“这乃佛家《易筋经》,有洗经伐髓之效,易筋换骨之能,而且凌云寺乃少林旁支,寺中或有高僧大德,三空老兄,是否进寺询问一道?”
“姑且一试吧。”
三空道,当下二人又携步往凌云寺中走去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