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一次见面时,我便说过,各位士子的治世之道过于理想。钟侃无辜,那些因押题者而落榜的士子不无辜?卢公子以为因此落榜者有多少?一个腐坏的为官者戕害百姓有多少?那些人不无辜?更难以置信的是,他们甚至都不会知晓自己陷入恶境的原因,是源自多年前的一场考试。”
她顿了顿,又继续道:“是为衡量。我这样的人,时时刻刻都在衡量得失。只要得大于失,便值得去做。即使没有钟公子,也会有他人。”
卢行止冷嘲道:“在阁下心中,我们这些人与池里的鱼,山上的石也无甚区别吧。不配有面目,不配有姓名,更不配有尊严、理想。我等是不是要感恩戴德,因阁下这样的‘大人物’,我们才有机会为“大道、公平”做出牺牲。”
“此番,阁下是否也更心安理得了?”
李盏瑶依旧平静,她摇摇头:“卢公子,这并非为让自己心安理得而找的托词。如果一个人做了一百件善事,那只做一件恶事便足以让他心生难安。而一个人如果做一百件恶事,是不会因做一件善事减轻罪恶感,也不会因多做一件恶事增加罪恶感。我知道个体伤害,不应掩盖在宏大意义之下。也知道没有一人该被利用,没有一人该被牺牲。可只是知道,没有选择。”
李盏瑶就是在这种意识中,十分明晰地去伤害无辜之人。灵魂与肉体,思想与行动的背道而驰,渐渐将她撕扯成两个人。钟侃这时好似酒醒,认出面前的女子。他扯住李盏瑶袖子,糊里糊涂道:“姑娘!姑娘!那书院不能去!姑娘以后可不要再告诉旁人了,万一引火上身,姑娘自身难保!”
李盏瑶微微一皱眉,“钟公子还不知道是……是我?”
卢行止扯开钟侃,冷冷“嗯”了一声。钟侃心地纯良,也总以良善之心度他人。直至最后,钟侃都认为这一切是偶然。想了片刻,李盏瑶端起桌上的冷茶,冷不丁泼向钟侃。“你干什么!”
卢行止呵道。钟侃傻愣愣地立在原地,眨着两只无辜的眼睛。“酒醒了吗?”
李盏瑶问钟侃。钟侃点点头。“钟侃,三届禁考,你是如何打算的?”
钟侃摇摇头。“也……也许,回家做个书塾先生,而、而且,也只是三届,又不是一辈子。”
李盏瑶三两句话告诉钟侃,是自己故意将他引到书院,也是故意让人将他拉到最后的押题小组,为得就是让他成为书院泄题的人证。钟侃瞪大双眼,不知所措。“这,这……”李盏瑶一副极认真的模样:“钟侃,如果你想讨公道,不要走律法之路,因为没有人证、也没有物证。对我的报复,买凶、杀人都行。可如果……”李盏瑶停了停,对面二人面色迥异地看着她。“你辛苦赶考,为的是能做官治世。只要目的能达,又何必拘泥来时的途径。应试而中,确是正途。可大沥多年来,并未只有这一条道路。穆升春以后会走什么路二位可知?会在他父亲、姑姑的推举下,入仕入阁。六品上的职位也许难,但贵在能洗掉舞弊的污点。这是补偿,可也是你应得的。若你想好了,七日后来和菁府找我。若七日期过,你未来,我便当钟公子与我只做陌路仇敌。”
钟侃想到贡院里曾审问过自己的男子,那男子是皇子,那她……“你、你到底是何人?”
这时,一直安静侍在门处的男子说话了:“公主,快到闭宫门时辰了。”
“排行十六。”
李盏瑶走了,留下他二人面面相觑。刚出客栈,李盏瑶便急问:“还来得及见你带来的那两个人吗?”
张珩望望天色,估算后道:“回公主,来不及了。小人怕人多眼杂,将他们安置在城西一处破庙里。赶过去再快都得一个时辰。如今离闭宫门已不足一个半时辰了。”
李盏瑶盘算,若骑马去最多半个时辰,这样来回便是一个时辰,留半个时辰拷问足够了。“我们骑马去。”
张珩点点头,随即去找马。李盏瑶正等着,突然视线内出现一张熟悉的脸。她暗暗叫道,他阴魂不散吗?怎么哪儿都能撞见。立刻背过身假装没看到,还将自己藏到柱子后。她今日出宫可有十万火急的事!余光瞥见李辄进客栈后她才长长舒口气。这时,张珩也牵着两匹马朝走来。李盏瑶立马蹑手蹑脚准备溜开。“十六?”
李辄的手搭在她肩头,叫道。就说他是阴魂吧……李盏瑶背对着他,赶紧给张珩打手势,让他把马牵走。张珩心领神会。她在脸上堆一个完美的笑颜后才转身,嘻问道:“十一哥哥?你,你怎么在这儿啊!”
李辄冷嗤一声,手在她脸前拂过。每当她摆出假人般完美的笑,他便手动换脸般抚过。李盏瑶无奈收起假笑。“我来这儿才合情合理吧。供状书上有几个地方有些模糊,来找钟侃确认。你来这儿倒像做贼心虚。”
“我做贼心虚?始作俑者是谁?”
李盏瑶白他一眼。李盏瑶两句话便要走,结果李辄却说三皇子离宫前扬言要报复她,叮嘱她仔细身边进出的人,最后居然要送她回宫。她气得脑袋要冒烟,脸上还得一副感激的模样。张珩见李盏瑶走不开,遂将马车牵来。“新收的人?”
张珩伶俐地自报家门。“齐昭说你派了一人去收银,便是他?”
李盏瑶有些心虚,“嗯。”
“瞧着你,不是容易轻信他人的性子,对他倒是特别。”
李辄像是不经意,可李盏瑶始终觉得他话里有话!纵使一百个不愿意,最后还是李辄将李盏瑶送回茴云宫。李辄一走,李盏瑶火急火燎问张珩,“路上可确定无人发现你在做什么?”
张珩十分坚定地点点头。“若小人漏了踪迹,冯三宝不可能死在小人找到之前。”
李盏瑶觉得心神不宁:明日,明日无论如何一定出宫去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