方行远坐在智能驾驶终端的后排，AI座椅轻柔而紧实地包裹住他的身体，除了舒适之外，还替代了安全带的功能。

这个时代，城市更加安全、高效、有序，天空时不时有无人机飞过，维护城市秩序，不仅可以监控，还能实时喊话、驱离、甚至可以通过远程制服。

方行远很享受这样的时光，可以一边带着耳机听电话，一边欣赏窗外的风景，而开车的事，交给AI就行。

AI驾驶，是这个时代，方行远能接受的为数不多的科技之一。因为他颅内没有元机，因此人车交互的界面还比较原始——通过语音。

否则，元机可以跟AI建立数据链接，体验驾驶的终极乐趣——人车合一，融合驾驶。

没事的时候，方行远喜欢一个人驾车在街上闲逛，虽然日历过去了22年，但是方行远的记忆似乎还停留在2023年。好在城市的格局变化不大，有很多建筑还是从前的样子，这让方行远在亲切之外，又偶尔怀疑自己是不是身在梦境。

城市还是有点堵，虽然AI被大规模嵌入城市交通的各个环节，但是人工驾驶的比例依然很高，拥堵的情况并没有彻底缓解。

方行远看了看时间，便驱车向长城大厦折返回去。

......

......

下午2：15。

凌雅迈着轻快的步伐走出电梯，穿过人来人往的大厅，走出长城大厦，向街边走去。与此同时，一辆蓝色的BYD慢慢减速，驶入辅道，在街边停了下来。

凌雅毫不犹豫走上前，拉开车门坐了进去，轿车随即加速，很快消失在远处的街角。

高级香水的味道在鼻腔里弥漫，方行远心中颤了几颤，假装喝了一口水，随手又拧开一瓶，递给凌雅，凌雅接过，仰头喝了一口。

“方保安，车保养好了吗。”

凌雅打趣的样子，有点调皮。

“好了，我让它自己回家了。”

方行远笑了笑，顺便瞟了一眼凌雅因为运动而微微起伏的胸部，白皙的胸口偏下的位置，似乎有一颗痣，随着举手的动作若隐若现的。

“王立国是鑫洪源的内线。”

方行远目光上移，看着凌雅的眼睛，语气淡淡的。

凌雅瞪大眼睛：“你说什么？”

方行远稍微提高了声音：“王立国是内线，鑫洪源的！”

“你怎么知道？”

“还不够明显吗？他故意跟鑫洪源的人说了两次降一点，人家就降了200万，这明显是事前约定的暗号。我如果没有猜错，他应该也偷听过你打电话，知道我们的期望成交价是1500万。”

凌雅不可思议地看着方行远，许久，才试探着问道：“你在会议室放了监听设备？”

“谈不上监听。”

方行远无所谓地笑了笑：“一部破手机而已，事前连线好的。”

凌雅突然愤怒地看着方行远：“你的目标恐怕不是王立国吧，你想监听我，是吗？”

“不重要了，王立国喜欢占点小便宜，由他去吧，他迟早要吃大亏的。”

方行远突然回头看着凌雅，微笑道：“都安排好了吗？凌大总经理。”

凌雅忍俊不禁，嘴角上扬：“预付款已经付给鑫洪源，货已经到了大东物流中心。按照计划，公司已经解散，每个员工多发三个月薪水。后面的事怎么进行？嗯？方保安，还需要我做什么？”

“什么也不用做了。”

方行远惬意地靠在椅背上：“嗯......注意查收电子钱包，今天下午会入账50万。”

“这么点吗？”

凌雅显然很诧异，失望的表情一闪而逝，随即便喃喃地自言自语，声音充满自责。

“我从小父母去的早，跟着爷爷奶奶长大，现在他们老了，我.......我好想给他们一个幸福的晚年。”

方行远扑哧一声，便开始呵呵呵直笑：“还是使美人计吧，凌总，比这个管用，我保证配合。”

“呸！想得美！”

凌雅抬起头，笑着、看着方行远：“这么点破钱，也值得本宫使美人计？”

方行远也笑着开玩笑：“是啊，你的美貌比智慧更有价值，说吧，多少钱可以让你使美人计？”

凌雅却突然收起笑脸，严肃地看着方行远，有点惆怅地问道：“要说再见了吗？”

“恐怕是的。”

方行远的表情也变得凝重：“记住，10天之内不要出门，等我摆平后面的事情。”

凌雅伸出右手，手心温润白皙，平静道：“那好吧，再见！方保安，跟你一起度过的这几个月，我很愉快。”

“认识你很荣幸，凌总！”

方行远握着凌雅的手，心中却很诧异，凌雅口气中那种居高临下的感觉，真的是与生俱来的，让自己不由自主语气也变得恭敬。

下午2：30

金戈走出大东货场，眼睛左右搜寻，很快便锁定街边一辆BYD，金戈快步上前，拉开车门坐进后排，轿车弹射起步，悄无声息便快速离去。

车内，金戈难掩兴奋的表情，向方行远伸出拳头：“搞定！老方，寰宇公司750万的预付款已经到账，货已经发到你指定的地方，没有发给寰宇。”

方行远与金戈碰拳，语气却很平静：“查一下电子钱包，100万应该入账了，记住，10天之内不要出门，等我把事情处理干净，懂吗？”

“100万？”

金戈仿佛被噎了一下，有点喘不过气来：“老方......不是说好50万吗？”

“金英是个女孩子，正是要面子的年龄，有的话，不要等她主动开口。”

片刻后，方行远又淡淡补充了一句：“你母亲也不容易。”

金戈脸色有些苍白，没有看方行远，只是小声说了一句：“谢谢你，老方。”

“谢个屁，这不是你该得的吗？”

方行远笑着骂了一句。

金戈的情绪一下也好了起来，声音变得高亢：“老方，这批货你打算怎么处理？再卖一次吗？”

“不！老金，做事要有度，干这种事，千万不要逼别人跟你玩命。”

方行远摇头：“留着吧，留着我有用处，后面的事，你们就不要管了。”

“好吧，我听你的。”

金戈仰头喝了一口水，突然又叹了口气，眼睛忧郁地看着车外。太阳照在蓝色的玻璃上，呈现一种冰冷的色调，金戈摸了一下玻璃，有点烫手，赶紧缩回来。

许久，金戈看着方行远，试探道：“老方，你......为什么不植入芯片呢？毕竟在这个时代，这是趋势，是精英的标配。”

方行远看着金戈，金戈眼中有一丝忧郁，卷曲的头发，看起来带点书卷气。

“我不属于这里，更不是什么精英，我终究要回去的，我们那个时代......还没有这玩意儿。”

许久，方行远也叹了口气。

“一定要回去吗？活在2045年......不行吗？”

金戈语气中充满温馨、关怀，还有一点依赖和不舍。

方行远笑了：“必须回去，兄弟，要不然，我一个人挣这么多钱干什么？不说这个了，走，送你回家。”

......

......

金英低着头，闷闷不乐地走到小区门口，刷脸，人脸识别，开门，金英走进小区，突然感到一丝凉爽的风吹了过来。

小区虽然不算特别高档，但是管理很好，高大浓密的树荫挡住了大部分夕阳，金英看了看家的方向，加快了速度。

早上妈妈虽然骂了自己，但是晚餐的桌子上，一定有自己最爱吃的饺子。

一条小狗引起了金英的注意，小狗没拴绳子，跟在主人身后散步，看见金英，似乎有点胆怯，摇着尾巴吠了两声，又往旁边退了退，好像在示意金英：你先走。

金英的心情突然变好，便兴致勃勃地蹲在小狗旁边，轻轻抚摸小狗，笑着说道：“不怕不怕哈，姐姐不会伤害你，咱们一起走。”

小狗感受到了金英的善意，前爪挠了挠头，便伸出舌头舔金英的手，金英痒得咯咯直笑。

“干什么呀你？”

一个打扮时髦的中年女人突然转过身来，大声呵斥金英。

虽然打扮时髦，保养也很到位，依然掩不住岁月在身上留下的痕迹，最明显的标志便是重心下沉。

金英没有听出女人语气中的责备，蹲在地上笑着打招呼：“阿姨，你们家狗狗好可爱。”

“可爱，什么可爱？可爱是给你看的吗？招呼都不打摸什么摸？摸坏了你赔得起吗？”

女人见金英并没有停手，更加不高兴。

金英这才听出来对方是在责备自己，觉得这个女人简直不可理喻，便站起来跟她理论：“那你遛狗不牵绳，她要是咬着我怎么说？”

女人斜了一眼金英，毫不掩饰眼中的轻蔑：“咬了你我可以赔你的呀，你要是摸坏了我们家宝宝，你赔得起吗？”

金英一下愣住了，她听出了女人什么意思，随即看了看自己身上，虽然衣服很得体，很好地展示了自己绽放的青春，可是所有衣服加起来，可能抵不过对方一双鞋的价值。

青春很自信，可是青春的自信也很脆弱，经不住别人在敏感的神经上轻轻一捅，便会像瓷器掉在地上一般，摔得粉碎。

金英突然满脸通红，委屈地看了看小狗，突然一跺脚，转身向家跑去。

女人蹲下身子抱起小狗，用手点了一下小狗的鼻子，训斥道：“你也是，跟什么人都敢玩，瞧你这点出息。”

金英咬着嘴唇，脚步越来越快。

......

......

隔着门缝，金英就闻到了饺子的香味，可她还是在门外犹豫了一下，虽说家是心灵的港湾，可谁也不能保证港湾就一定风平浪静。

长时间生活的拮据，家里的气氛一向都是融洽的反义词，母亲虽说给自己包了饺子，可万一哪句话刺激了她，说不定又会迎来一场暴风雨。

金英迟疑片刻，还是推开房门，便看见饭厅柔和的灯光下，母亲和哥哥坐在餐桌后面，正满面笑意地看着自己，桌上的饺子冒着热气，画面十分温馨。

母亲好长时间没这么笑过了，金英心里掠过一瞬间的感动，随即又被丝丝缕缕的愁绪占据，脑子里飘过楼下那个女人一身的奢侈品。

“先洗手，洗完手过来吃饺子。”

张素素没有注意到金英情绪的变化，竟表现出难得的耐心。

金英放下背包，却懒洋洋地走到洗手间，心不在焉地洗了手，又走回餐桌，这才惊异地发现，餐桌上竟然摆了两瓶啤酒，还有好几个凉菜。

“哥？你有女朋友啦？”

金英突然醒悟过来，虽然情绪低落，但是如果金戈解决了个人问题，她还是由衷的高兴的。

金戈却不慌不忙打开酒瓶，往杯中倒满酒，又给母亲和妹妹碗中各夹了一个饺子，这才迎着金英期待的眼睛。

“你猜，比这个还好。”

“比这个还好？”

金英仰头奇怪地看着金戈，在金戈这个年龄，还有什么比处对象还令人高兴的呢？便咬着筷子：“那......是洪叔叔又给你安排工作啦？”

“嗯......比这个差点。”

金戈喝了一口啤酒。

金英疑惑地看着母亲，眼中茫然。

“钢琴培训班，你哥给你报名啦！”

张素素笑着揭晓谜底。

金戈夹起一个饺子，却放在嘴边不吃，故作矜持：“至于钢琴嘛，咱慢慢挑，挑好的。”

金英不可思议地看着金戈，又看了看母亲，嘴变成O型。

“你哥今天帮别人谈成一单生意，挣了100万佣金。”

张素素慈祥地看着金英，又骄傲地看着金戈，眼中再也看不到早上那种焦虑。

金戈卷曲的头发和挺拔的身姿，长得很像丈夫金桦林，张素素时常产生幻觉，以为丈夫并没有牺牲，就坐在自己身边。

“哇！”

金英突然尖叫一声跳起来，却碰翻了醋碟，刺鼻的酸味立即在房中弥漫。

“哥，我要买衣服，还要买香水，我要把楼下那个女人比下去。”

金英跳到金戈身边，搂着脖子撒娇。

“买，明天就买。”

金戈满脸宠溺。

张素素却沉下脸：“买什么买？你衣服还不够穿吗？楼下那个女人，哪个女人？是不是经常遛狗那个？人家老公是市里的处长，咱们可比不起。”

张素素说完便起身走进厨房，金戈却突然反应过来：“是不是姓曹那个处长的老婆，叫什么斯佳的，是挺讨厌的，狗眼看人低，嫁个破处长，还是二婚，嚣张跋扈的，好像她老公有核动力似的。别着急，过几天吧，过几天哥给你出气。”

张素素从厨房拿着毛巾走出来，把桌子收拾干净，又给金英换了个碟子。

“都不许惹事，听见没？咱谁也不比，踏踏实实过自己的日子，金英，坐回去，姑娘家家的，有没有一点规矩？听妈的，衣服不着急买，用钱的地方还多着呢。”

张素素絮絮叨叨，金英翻了个白眼，无可奈何坐回自己的位子。

“妈，钱花了可以再挣，你和金英都好长时间没买新衣服了，干脆这次都买吧。”

金戈知道，母亲其实没什么主见，只要自己坚持，母亲一般都会妥协的。

果然，张素素突然笑了，脸上泛起红晕，竟有一丝羞涩。

“也好！过几天你洪叔叔要来看我们，妈也沾你们的光，换一身新衣服吧，金英，你帮妈妈好好挑几件。”

金英难掩高兴，端起金戈的杯子咕嘟咕嘟喝下一大口啤酒，随即高举双手：“妈妈万岁，哥哥万岁。”

金戈哈哈大笑，举起酒瓶喝了一大口，又给金英倒了一满杯。

张素素笑着笑着，却抹了一下眼睛。

......

......

王立国拎着一个塑料袋，里面装着凉拌的卤猪头肉，推开门走进房间。

房门没上锁，王立国觉得没那个必要，要是哪个小偷光顾这栋楼房，就像方行远说的，完全没有职业壁垒。

虽说这是一栋电梯公寓，可房子的年龄实在太老，稀稀拉拉住着几个租户，平均一层楼摊不上一户，门口两个保安，加起来不到10颗牙齿。

王立国走进房间，把袋子扔在桌子上，又从衣服口袋里掏出一瓶二锅头放下，便一屁股坐了下去。

“嘎吱”

屁股向右后方倾斜，王立国吓了一跳，赶紧稳住，随即左右晃了晃，还好，凳子挺住了。

王立国这才放心地拧开酒瓶喝了一口，辛辣的酒精刺激得他龇牙咧嘴，赶紧拿起筷子，在胳肢窝里擦了一下，就夹起一块肥油油的猪头肉扔进嘴里。

王立国家里条件不好，其实说不好也不准确，准确地说，他家里没有条件，虽然也有元机，但只是一块义务教育的芯片，还是初中的时候补装的，就是个基础版本，没有任何增值的APP。

他也不太爱学习，高中毕业后考上了一个三本大学，王立国觉得浪费时间，虽然不用交学费，但有这个时间还不如出来挣钱，于是就找工作，找来找去就只有干保安。

一个月前应聘到联合世纪公司，他还挺高兴，因为工资比较高，还跟鑫洪源合作，捞到不少油水，没想到干了一个月，公司解散了，虽说多发了3个月工资，可他毕竟又失业了。

酒精是个好东西，它能让你忘记自己是个人，既然不是人，就没有人间的苦恼。渐渐的，一瓶二锅头快见底了，王立国的情绪也逐渐达到亢奋的顶点。

朦朦胧胧的，他觉得自己搂着凌雅，正在训斥刘建和方行远，那种感觉，是爽的Plus。

“哐当”

房门被人踢开，王立国惊讶地抬起头，门口出现两个人影，夕阳西照，在房间拖出两条长长的影子。

王立国的酒一下就醒了，一半是惊吓，一半是担心门框散架。

“可以啊！王立国，吃猪头肉，喝二锅头，高素质人类啊！”

一个人影嘲笑着走进房间，王立国听出来了，鑫洪源的销售，杜涛。

王立国心中骂了一声晦气，他当然知道杜涛为什么来这里，这个时候看见杜涛，他觉得还不如遇见打劫的。

“坐，老杜，来坐下一起吃点。”

王立国想用热情的招呼，冲淡一下紧张的气氛。

杜涛左右看了看，房间里也没有多余的凳子，王立国虽然很热情，可是并没有起身让自己的意思，杜涛只好在床边坐下。

另一个人影却走到王立国对面，在桌子前站住了，王立国看不清他的脸，但是能感觉到对方很高大，挡住了落日最后的余晖，把自己完全笼罩在阴影里，王立国感受到排山倒海的压迫感。

“老王，知道为什么找你吗？”

杜涛的语气很平静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