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年后(2005年),中国BJ,冬天。 周颂收到了瑞士寄来的明信片,这张是浮雕的,精美的卡片上面是巍峨的雪山和高山草甸风光。 每次寄出的地址不一样,有时候是芬兰、丹麦、或者冰岛的极光。 蒋乐乐活得倒是潇洒,留学之余不忘欧洲游一遍。 “你猜我这次给你寄了什么?”
蒋乐乐说话的语气很开心,说话时候还哈着气。 “北欧你已经去遍了,这次会不会是葡萄牙或是西班牙?”
“再猜。”
“希腊也挺不错的,古文明遗迹。”
“唉,你也就读书厉害点。”
蒋乐乐很可惜的叹气。 周颂也不装了:“大变活人,你回国了。”
“你怎么知道?”
“下次聪明点,来电不是国际长途。”
“周颂,你对浪漫过敏吗?”
蒋乐乐对着电话吼:“快出来,到你学校前门了。”
周颂穿好羽绒服戴了口罩下楼,BJ的雾霾很大,空气不好。 蒋乐乐在冷风中瑟瑟发抖,看见周颂不紧不慢的溜达过来,本来酝酿好的抱头痛哭情绪,不禁转换成一个白眼。 “我的姑奶奶,您能快点嘛?”
“不怪我,校区太大了。”
周颂打量了眼蒋乐乐身旁站着的男生,个子很高,看不清脸:“这位是...你男朋友?”
“不是,这我朋友驰曳。”
蒋乐乐扛不住这么冷的天,随手拦了辆车去酒店。 进了酒店,一股暖气扑面而来,房间里还有两个同学在,都是蒋乐乐的朋友。 几个人围坐在一起打牌,打了几圈后手气一边倒。 一开始大家怀疑周颂出老千,后来确认她没作弊后,还是无情的把她赶下了牌桌。 几人打趣:“名牌大学生就是不一样啊。”
在一旁观战的周颂没说话,但实在受不了,蒋乐乐把一手好牌打的稀巴烂。 于是换了一个位置继续观战。 蒋乐乐撇了她一眼:“你干嘛?”
周颂看着身旁的驰曳,又看了眼蒋乐乐,看来是有点意思,利索的继续挪位子。 打完牌周颂忍不住问道:“你们来BJ干嘛?”
“我们来找你玩啊。”
蒋乐乐说:“听说故宫的雪特别有味道,导游带我们参观参观呗。”
“大姐大哥们,你们加一起最少得是五位数起的机票吧,来看雪?”
周颂摸了摸她的脑袋:“没病啊,你们谁有病吗?”
蒋乐乐用手里得抱枕把她打开:“管得着吗你,有人请客。”
几个人凑在一起商量这几天的出行计划。 周颂坐在一旁沉默,大冬天的跑来旅游,这群公子小姐们大概是没吸够PM2.5吧。 “那你们玩的开心,我明天还有课。”
周颂看他们商量的差不多了,拍拍屁股准备走人。 “翘了,一起呗。”
说这句话的是驰曳,他坐在沙发上翘着二郎腿,一副标准的纨绔子弟模样。 周颂围好了围巾,戴上口罩,全副武装:“专业课,期末了会挂的。”
蒋乐乐看了眼外面的寒风,外面太冷决定还是不出门了。 驰曳手上叼了根烟出门,顺道送了周颂。 周颂隐隐觉得在哪见过他,但也不好意思说,万一人家误会她没话找话呢。 路边拦了辆车,她准备开口道谢。 驰曳跟在她后面上了车,面对女孩诧异的眼光,他解释:“女孩子晚上不安全,我送你到学校。”
周颂点头,戴上耳机没再说话。 看着镜子里倒映的模样,莫非她越长越漂亮了,还能让人一见钟情的地步? 下车的时候,周颂先开口:“你不用送我回宿舍。”
这样意思应该够明显了。 驰曳看着她,慢悠悠开口:“想挺美。”
周颂看着车子驶远,不禁愣了会儿,然后回了宿舍。 临近期末的时候,周颂的作业很多。 她享受忙的过程,忙着忙着就能忘记一些事和人。 接到蒋乐乐的夺命连环call,她才意识到自己把这位祖宗也忽略了。 准确来讲是下意识故意的,她不想自己跟朋友之间掺杂其他可能引起质变的东西。 星期六刚好下了一场大雪,一行人约好去故宫。 因为BJ的公交太堵,周颂是最后到的。 周颂把身边模样阳光干净的男生介绍给蒋乐乐:“介绍一下,这是我男朋友叶蜓。”
蒋乐乐热情的上去打了个招呼,很给面子的说:“你是第一个周颂介绍的男朋友。”
不仅是第一个介绍的,还是周颂倒追的。 周颂对古建和文物历史略了解一些,她走在前面给大家介绍宫殿和文化历史,语速不快,但铿锵有力。 叶蜓走在她身边,两人牵着手并肩而行。 蒋乐乐摇摇头,小声的跟驰曳说:“唉,菀菀类卿。”
年少时不要遇见太惊艳的人,容易误终身。 周颂一年就谈过三个男朋友,叶蜓是第三个。 无一例外每个身上都有张诚年的影子,叶蜓气质像他,很干净。 但张诚年更内秀些,温润如玉。 还有一点,蒋乐乐不知道。 叶蜓是体育学院的,手上常年打球有厚厚的一层茧子。 他的手也像张诚年,所以周颂喜欢牵着。 一群人逛的差不多了,正商量晚上吃什么,驰曳一个人先打车回酒店了,背影有几分道不明的失意。 蒋乐乐和身边两个朋友有些奇怪:“不是他提议想回国看故宫的雪景吗?”
不然谁大老远从英国飞过来,蒋乐乐察觉到他心情不好,也跟回了酒店。 剩下四人面面相觑,于是干脆分开了。 周颂和叶蜓吃了饭后一起去图书馆温书,这是两人的日常约会。 有时候两人会一起去操场散步。 在光线昏暗的路灯下,叶蜓驻足看着她,像其他情侣一样低头亲下来,周颂下意识的避开。 曾经周颂跟蒋乐乐形影不离,现在也不过是个见色忘友的家伙。 整天围着男人转,连朋友都忘得不知道哪去了,直到要走的那天,才打了个电话告诉周颂。 周颂赶去机场的时候他们已经快要登机了,一年未见两人没来得及好好说上几句话就要分开了,在机场拥抱良久,才依依不舍的告别。 周颂看出来了,蒋乐乐很喜欢驰曳。 但她也看出来了,驰曳并不在意蒋乐乐。 得了,蒋乐乐有得哭。 这一年她收到湖南亲友的来信,收到美国陈帆的来信,收到英国蒋乐乐的来信,却没有一封来自深圳的信件。 那个人好像消失了一样,再也不见踪迹。 那这时候其实手机已经很普遍了,大家都用上了智能手机。 想要联系很方便,除非是不想联系。 每次接听号码的归属地,周颂都会多看一眼,如果她能接到中国深圳的基本都是诈骗电话,但周颂也愿意跟电话里的人多聊两句。 因为这通电话,来自他的城市。 寒假的时候,周颂回了长沙陪周礼。 但年还是回灯芯桥过的,到了过年,灯芯桥乡又像回到了小时候一样热闹。 在外工作了一年的游子都踏上了返乡的旅途。 张志军早早的回来了,到了大年初三,张红也回家省亲。 张芳留在长沙,大祥哥当兵回不来,还有......她最想见的人没回来过年. 听说秋天已经回来过了,今年没碰上。 红妮儿生了一个女儿,现在怀了第二胎。 去医院托关系检查过了,照B超说是男孩儿,因此红妮儿的夫家都对这个孩子很看重。 周颂看着红妮儿家两岁多的小女儿,长得瘦瘦小小的,性格十分内向。 张志军在东莞上班,听到他谈及张诚年,周颂在一旁很安静。 东莞离深圳很近,张志军和张诚年偶尔会有些联系。 听说张诚年今年从设计院辞职了,年后入职一家民企工作。 谈到这军子笑着打趣:“读大学有啥用,工资还没我们流水线一半。”
周颂捧着手里的水杯,心蓦地抽动了一下。 张诚年他,过得很辛苦吗? 2005年,中国深圳,新年。 春节的深圳基本等同于一座空城了,在这的都是外地人,来自五湖四海。 张诚年在厨房忙碌,在简陋的出租屋里炒了两个小菜,炖了一锅汤。 他平时工作忙,常常是随便对付一口,但新年不一样。 虽然一个人过,中国人对于过年都有一种刻在骨子里的仪式感。 吃完饭,把碗筷收拾干净。 餐桌就变成了书桌,他开始看学习资料。 最近张诚年在准备考一建的证书,趁着新年学习时间充裕。 从家到公司,加上早高峰堵车的时间,差不多一个小时。 如果能有幸坐到空位,张诚年会翻开资料看一会儿。 工程部老顾趴在电脑前做材料清单,时不时手里点一下计算机。 旁边的同事郑工好奇的问:“电脑不能自己算吗?”
老顾握着鼠标一本正经的回答:“不行的,电脑只是机器,算数还是得用计算器。”
郑工点头,也拿来一个计算器。 两人一起埋头苦算了起来,一直到下班也没算完。 看这情况老顾叹了口气:“没办法,今天加个班吧。”
在旁边经过的张诚年停顿片刻,看了会儿。 到底没忍住在键盘上输入了一个公式,然后鼠标往下一拉,整个材料清单就全列好了。 郑工点着计算器的手愣住了,两个人狐疑的看向张诚年,这是今天设计部新来的小伙子。 姓张,张什么的就不知道了。 老顾放下计算机,然后笑眯眯的散了根烟给他,嘴上很是自来熟的跟他聊了一会儿。 一大堆废话说完老顾还不忘问:“小张,你刚刚输的哪几个键来着?”
张诚年在键盘上又演示了一遍,走之前道了声新年好。 张诚年用一年的时间,从设计师助理到设计师,在行业内算是光速成长了。 但他知道,他的能力还远远不够,缺把火候。 在设计部,他是资历最浅的。 普遍都是行业十年经验的设计师,一般大项目轮不到他,小项目的资源也不会倾向他。 所以他的工作主要还是打下手,做助理的工作。 基本是别人不想做的丢给他,工作内容极其无聊,像个没有思想的机器人。 直到一个酒店的项目,因为距离公司太远,跨了两个区,设计师懒得跑,所以他做为设计对接工地。 做设计的人有个毛病,喜欢吹毛求疵。 比如完工效果,普通人乍一看还不错吧,设计师就只看细节。 张诚年就是典型,他在工作档案上写下一大堆意见,比如海棠角有缺口、装饰铝板边缘有裂、缝美缝剂有缺漏...... 他一一拍好照传回工作群。 这一通下来,把工地上的项目经理都得罪了个便,已经开始暗暗商量怎么套个麻袋揍他了。 幸而老顾是个仗义的,别人帮他一回,他记着情。 于是出面打圆场,老顾是总包方的项目经理,大小也算个监理,管着手底下这帮项目经理,说话也算有点份量。 他看到张诚年过来了,笑眯眯的走过去,招呼他一起找了个消防楼梯抽烟。 张诚年工作之后也学会了抽烟,他没有烟瘾,一般是压力太大或静不下心的时候抽两根。 张诚年是个非常理智的人,任何东西,在他这里都有个度。 因此抽完一根便不接着抽了。 老顾看着年轻人,语重心长的说:“小张呐,你还年轻,刚走上社会,有的时候呢太直了,做人做事要懂得变通一些。”
“能少走的弯路咱就绕开点,毕竟多个朋友多条路嘛。”
老顾点到为止,不过他倒是亲自示范了一遍人情世故。 带着张诚年在工地上转悠,老顾时不时跟他讲解一些工艺和流程,他讲的很细,除了现场的做法,还会触类旁通说其他的一些工艺,并且剖析优缺点。 这使得张诚年终于不像个无头苍蝇一样,只能自己摸索了。 因为设计师大都是不愿意带新人的,基本只能靠自己悟。 教会徒弟饿死师傅的道理谁都懂。 转到酒店展厅的前面装饰铝板区域,老顾招呼负责的项目经理。 先点上一根烟,然后开始骂设计骂甲方骂老板。 总而言之言而总之做的不好都怪别人。 两人一起骂的身心舒畅之后,结成了同仇敌忾的友情联盟。 老顾为难的说:“没办法,我们施工就是最底层的一环,背锅受气的永远都是咱们这群人,你这个边缘的裂缝不整改好,到时候影响项目款,大家都拿不到钱。兄弟我也难做啊,要不你老弟就加把劲儿把这个问题处理了得了。”
项目经理就知道老狐狸就在这等着呢,他也不傻。 表示自己也没办法啊,但肯定会尽量想办法补救,只是要再等等。 “唉,老弟你说哥能让你吃亏吗?今晚上下了班,咱安排一下节目,放松身心。这样才有干劲嘛。”
“老哥你都把话说到这份上了,兄弟我要是不加紧处理都不好意思。”
于是称兄道弟的两人终于达成共识。 张诚年在一旁看着两个老油条过招,所以说语言是一门艺术呢。 项目经理表面上答应了会处理,但没说一定能处理好。 老顾就要一个态度,你能配合我工作,听安排就行了。 现场转了一圈,张诚年斜挎着书包打算回公司。 老顾跟着他:“走这么急干嘛?没听到晚上有活动呢。”
“我不去。”
张诚年对这类活动是没有兴趣的,甚至可以说反感。 男人管不住裤裆子里那点事,跟畜生有什么区别呢? “晚上应酬你得在,不然就是不给你哥我面子。”
老顾直接从道德层面压制他。 张诚年停下了脚步。 果然,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,也没有白给的人情。 海天情会所,两个中年发福啤酒肚男人,和一个气质出众模样周正的男人一起走了进去。 如果不是他们站在一起,很难让人联想到他们认识。 看着菜单,老顾给每人点了一个泰式按摩,然后各自进了包厢。 张诚年和老顾一个包厢,项目经理单独一个包厢。 房间的隔音不好,隐约能听见暧昧的叫声。 张诚年打量着按摩床上一脸享受的老顾。 看不出他还算个正人君子,有点原则。 老顾叹了口气,知道张诚年的想法:“贵啊,舍不得。”
老顾躺在按摩床上,眼珠子也滴溜溜的开始打量着张诚年。 张诚年不肯按摩,此时正坐在沙发上泡脚。 “玩儿过不少女人吧?”
有这副皮囊,怕是不知道多少女人上赶着往上贴,对这些低级的趣味看不上也算正常。 张诚年闭上眼小憩,对于这种乱七八糟的问题他本心不想回答,但碍于情面:“没有。”
“交过几个女朋友?”
老顾继续问。 张诚年这次终于忍不了,没有回答。 老顾一看就了然:“不会还是个雏儿吧。”
老顾是个很俗气的人,要么不说话,开口就是满嘴跑火车。 等结账的时候张诚年本想付钱。 却被老顾拦了回去,抢着把钱付了。 张诚年看了眼账单,这项活动确实不便宜,不怪老顾舍不得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