周颂挑选礼物偏爱钢笔,她个人的习惯,写字很少用自来水笔。 她的字不秀气,而是笔力遒劲,笔锋凌厉。 水笔写出来的字总是差点意思,这个习惯随她父亲。 这次回家差不多是周礼生日,他似乎不爱学习,周颂在钢笔的货架上驻足片刻,还是在附近的超市买了一个奥特曼。 送男孩子,这个总不会出错的。 没人知道周颂回来的消息,所以放学回家的周礼推开门。 先是愣住,然后高兴的抱住周颂,他手上一用力,周颂的身体便腾空了。 十五岁的周礼,竟然不知不觉间长成了少年的模样。 脸上的婴儿肥褪去,露出了青涩的下颚线,两姐弟小时候长得像,现在倒瞧不出了。 他比姐姐还高出大半个头,说话处于变声期,一点也不可爱:“姐,我高兴的心脏病都要犯了。”
沙发上看电视的冯依回头瞪了一眼:“瞎说什么呢。”
吃晚饭的时候只有一家三口,周怀明工作忙,赶不回来。 现在周礼倒是没小时候黏人了,吃完饭便钻回了房间,对于姐姐的突然出现也只是一瞬间的惊喜。 这个马马虎虎的家伙门都忘了关紧,周颂透过缝隙看见周礼躺在床上玩手机,忍不住开口提醒:“周礼,少玩手机。”
周礼把手机盖上,语气不满:“姐,你怎么不敲门?”
一个进入青春期的少年已经有了隐私意识,学着姐姐定下规矩谁也不能随意进出他的房间。 周礼还给自己的房门上了锁,第二天冯依就叫锁匠来拆掉了。 为这件事,母子两人吵了好久的架,闹得周怀明也不耐烦了,他严声呵斥:“周礼,你妈也是为你好。”
周怀明代表了家里绝对的权威,周礼被训斥了一顿,他怎么会不知道家人是为他好呢? 周颂一起躺在他床上,周礼觉得别扭,默默挪开了些。 仿佛在说你自己没有床吗? “你玩什么游戏呢?”
周颂问。 “QQ农场,我偷菜呢。”
周礼回答。 周颂看着他点来点去,不知道有什么好玩的。 但她发现,周礼计算着时间,一个半小时收割一次,还总爱偷一家的菜。 农场主人网名叫童话姑娘,一听就是女孩子。 周颂好奇趴着的问:“这谁啊?”
周礼说话的语气有些不经意,但勾起的嘴角暴露他的心事:“一个网友。”
“你怎么就偷人家的菜?”
“觉得可爱,就想逗她呗。”
周礼放下手机,脸蛋却飘上一抹微红。 周颂看着弟弟情窦初开的模样,她思考片刻。 “你们男孩子喜欢一个女生,就喜欢欺负她?”
周礼轻轻嗯了一句。 原来,是这样。 看见弟弟的网名,周颂建议他改改。 叫什么灰色的天空,一点也不符合这个年纪的朝气蓬勃。 周礼点开周颂的主页,指着小六两个字笑话她:“你还大学生呢,连个网名也懒得想。”
“追风少年怎么样?”
这多阳光、多积极、多朝气蓬勃。 不够流行,周礼摇摇头。 他们这个年龄流行悲伤文学,从听歌到签名和动态都是忧郁、疼痛、无病呻吟一挂的。 “跟童话姑娘多搭啊,情侣名儿似的。”
周颂继续劝说。 周礼撇了她一眼,偷完菜逛着QQ空间,他浏览到童话姑娘发的动态了,背了个身子,挡住了周颂的视线。 周颂回灯芯桥乡的时候,还带着一个没好意思送出手的奥特曼,村里小豆丁们瞧见了,都围上来。 现在正是秋收的季节,稻田里一片金黄,麦浪迎风而动。 晚上一家人坐在树下乘凉,周老六抽着旱烟,眼睛在周颂身上转了几圈:“你咋回来了?”
“我想你们了呗。”
周颂嘴甜。 富英听了心里一阵热乎,直夸好闺女儿,没白养。 周老六狠狠吸了口烟,语气有些恨铁不成钢:“姑娘家家,你咋赶着倒贴呢。”
老六把周颂的心思看的透透的,不留情的说:“诚哥儿今年没回。”
这件事情有些啼笑皆非。 去年秋天,诚年爷爷打了个电话过去,说你爷爷腿疼手疼,老头子快不行了。 吓得张诚年挂了电话第一时间赶了回来,结果他爷爷吃好喝好啥事儿没有。 老头子对着大孙子说:哦,我没事儿,就是地里的稻子熟了。 张诚年被耍了一道,心情跟做过山车似的。 看到爷爷没事儿就行,认命的听从安排,跟他爹一起把家里的水稻割完了才走。 今年秋天,诚年爷爷知道这招行不通了。 他拉着周老六给年哥儿打电话,笑得很是和蔼:“你出面他肯定信。”
周老六信誉虽高,可为人实在,不擅长撒谎。 电话里没讲几句就被套话了,诚年爷爷在一旁急得哟,一直打手语。 电话那边的张诚年很无奈:“我爷爷在旁边吧。”
“嗯。”
周老六脱口而出,看见诚年爷爷的手语,立马摇头:“不在呢。”
张诚年笑了笑:“你跟他说,我工作挺忙的,别闹了。”
周颂听完也生出几分,无可奈何。 她骑着自行车去张诚年家,没看见爷爷。 又去了他家地里,远远看见他爷爷和他爹在田里劳作,打了个招呼。 诚年爷爷操劳了一辈子,闲不下来。他脸上的皱纹更深了,手上的动作也迟钝了,嘴里的吆喝声倒是精神:“咱小六回来了。”
周颂走的最后一天,回望着田埂。 这个秋天稻子熟了,张诚年没回来。 山不过来。 那她便......过去吧。 中国深圳,中秋节。 张诚年的手机持之以恒的响着,屏幕上显示老顾,干脆的关了机。 约莫一个小时,门就砰砰砰的敲响了。老顾粗狂的声音在门口喊:“小张,是我。”
张诚年放下手里的书,揉了揉太阳穴,起身开门。 老顾大大剌剌的走进来,坐在卧室的沙发上。 张诚年的房间很干净整洁,东西最多的就是书,因此还放了一个书架,上面码着整齐的书本。 “谱够大啊你,哥都亲自来接你了,你嫂子可做了一桌子好菜。”
老顾毫不拿自己当外人,坐下先倒了杯茶。 张诚年看着桌上溅出的水滴,把自己的书本收好:“去可以,你就回答我有姑娘没?”
“当然没有了,这大过节的,就咱们几个人聚聚。”
老顾面色自若的说。 老顾显然没少干这种事,他自诩是月老在世,其实更像个拉皮条的。 时不时的撮合个场子把张诚年骗过去,吃到一半把自己的车钥匙往桌上一丢。 他倒是带着几个兄弟潇洒的走了,还不忘叮嘱:“小张,你吃完饭把人姑娘送回家。”
饭桌上仅剩两人,氛围一下就尴尬了起来。 张诚年去结账,老顾已经把单买了。 这种下作的手段骗得张诚年一次,第二次两人都开始斗智斗勇了。 张诚年有张良计,老顾有过墙梯。 比如这次,直接上门来请人了,一副你不去我就动手扛人的态度。 张诚年换了衣服,跟着下了楼。 老顾坐在副驾驶上开始小憩,时不时睁开眼瞄一下路况:“不错,技术进步了。”
张诚年考驾照是老顾撺掇的,驾照到手后,开车技术也是老顾手把手教的。 起初他还时不时的把车开沟里,车头车屁股上几处划痕都是他刮的。 老顾倒不心疼车,他比较惜命,在旁边盯着路况不敢眨眼。 后来张诚年技术终于稳定了之后,老顾开始给他找事儿了。 攒了多次送姑娘回家的经验,张诚年的车技已经炉火纯青。 张诚年第一次单独开车的时候,因为老顾没坐在车上,他多少有些紧张。 副驾驶的姑娘看见了,也捏着裙摆害羞。 张诚年专心观察着路况,两人一路上没说话。 把姑娘送到目的地后,等了片刻,她还没下车。 张诚年转过头看她一眼,女孩子这才不好意思的开口:“张工,你要不要上去坐坐。”
她的声音很小,缓了片刻张诚年才琢磨明白话里的意思,面对这种突发情况,他大脑紧张了一瞬:“不了,你自己注意安全。”
姑娘听见这话,表情十分失落,愤愤道:“那你开车抖什么?”
等姑娘离开后,张诚年开着车窗抽了根烟,思绪冷静后才缓缓离开。 男人么, 说一点想法没有是假的...... 老顾觉得他眼光太高,介绍的姑娘一次比一次质量高。 要身材有身材、要脸蛋有脸蛋,后来甚至上升到了学历要求。 手段无所不用极其,就差下药了。 但张诚年觉得他不着调的性子也不是干不出来,于是先发制人:“我还不想去局子里给你送饭。”
一到老顾家,顾嫂做了一大桌子菜。 简单的出租屋里还有一儿一女,一家人其乐融融倒也温馨。 老顾的小女儿今年六岁小名楠楠,儿子两岁小名二宝。 小家伙一看到张诚年就往他怀里扑,张诚年把楠楠抱起来坐在沙发上,二宝也屁颠屁颠跟了过来。 没一会儿门响了,顾嫂还在厨房忙碌。 老顾去开了门,热情欢迎道:“李老师,您来了。”
李老师一袭浅色长裙,婷婷袅袅走了进来,一看就是知书达理的女人。 还不等老顾开口介绍,楠楠从张诚年身上爬了下去,小跑到李老师身边。 她声音软软糯糯的开口:“小张叔叔,这个是我们李老师。”
“李老师,这是小张叔叔,他画画很厉害的。”
得了,拉皮条这活还带传承的,这闺女儿也算继承家业了。 老顾一个眼神,楠楠立刻接收到了信号,她拉着李老师坐在张诚年旁边。 唯一的电灯泡二宝还不清楚发生了什么,老顾声音温柔的哄:“二宝,老爸陪你去拼积木呗。”
于是小家伙又屁颠屁颠牵着老爸的手走了。 客厅里两人尴尬的坐在一起,张诚年太阳穴跳了起来。 老顾家没有阳台,他连找个起来抽烟的借口都没有。 李老师主动开口聊两句,张诚年也答两句。 终于等到开饭了,张诚年尽量避开。 顾嫂端着菜出来热情的招呼坐下,硬是让两人贴在一起坐。 顾嫂会来事儿,饭桌上一直引导着话题,争取让两个年轻人多聊点。 闷葫芦张诚年也应付两句,顾嫂帮忙打圆场:“我们小张平时性格可好了,他这是害羞呢。”
吃了饭见没有车钥匙丢过来了,张诚年略放下几分心。 顾嫂开口道:“李老师跟我们住一个小区,小张你一会儿送一下,城中村这段时间不太平,你把人到家门口。”
张诚年回想没记错得话,她刚刚是自己一个人来的吧。 家门口,不太平...... 但他还是给识相的点了个头,把人送到了楼下。 张诚年凭着一张脸吃得开,招女人喜欢,连六岁的楠楠都放了话长大要嫁给他。 李老师主动开口,方不方便存个号码。 张诚年摸了摸口袋,抱歉的回答没电了。 现在这个时间公交并不拥挤,但张诚年心里生出几分燥意,此时他很想回家。 抽完一根烟后,他在马路边招手拦了一辆的士,经过红绿灯的时候他看着跳动的红灯,心里在掐数。 在车里看着窗外倒退的风景,张诚年始终无法平复心绪。 到了楼下,他掏出钥匙的手愣住了。 眼前的人,常出现在他的梦里。 但张诚年清醒的知道,此刻不是梦。 两年未见的周颂背着双肩包,两人相距不过十米处,也愣愣的看着他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