贝仪从记事起就生活在季公馆，西边的整个三层都是她的家。推开二楼阳台的门，花园就在她的脚下。她的生活富足且自由，虽然父亲告诉过她季先生才是这里的主人，但她很少很少见到这位主人。只是偶尔，在开满玫瑰的花园里，会有一个大哥哥坐在空地上的圆桌旁，静静地看着书。那时父亲很忙，哥哥姐姐已经成年各自离开奔向自己的前程。年幼的她经常被留在家里，三层的别墅找不到一个玩伴，于是渐渐地，她习惯了安静，习惯了孤独。她常常在完成家教的各种补习之后，坐在洒满阳光的阳台上，描绘出四季不同的花，勾勒着远方的山，高大的树和温厚雅致的先生。她很想可以和画中的人说说话，但父亲曾经严令禁止过，不准靠近先生。他说，不可以靠近先生三米以内。不可以和先生待在同一个密闭的空间。不可以直接触碰先生刚刚直接接触过的任何东西。这是她的父亲贝岩都无法逾越的规矩。仿佛是封建时代苛刻的延续，在民主的新社会，先生依旧坚持着这些看起来彰显等级的陈旧制度。至于其他，她和父亲就像季公馆的另一个主人，拥有充足的自由度。哪怕她小时候曾经打翻过一个很贵的花瓶，先生也未向他们传达过任何斥责，不曾有过惩罚，甚至第二天还会为她准备生日礼物。先生很温柔。很好。除了不能靠近他。她也习惯了，隔着门上的小窗和他对话。站在他身后的三米外报告线索，取走他在初见的花园里留下的东西。贝仪一向是乖巧安静的。可是今天她有些控制不住自己迈向会客厅的脚步。想看看今天那个要与先生一起喝茶的——毒贩。她推开会议室的大门，一个手捧着茶杯，全身被黑色裹挟的瘦弱少年正依靠在沙发的角落里。在她的记忆里，任何生意上的往来都是父亲与她交涉谈拢，从未出现先生亲自出面的场景。可见先生的重视。“你好。”

少年与她亲切地打招呼。“您好，请问茶还合您胃口吗？”

贝仪客气地向他点头询问着，俨然一副管家对客人尊敬的姿态。“嘿嘿嘿... ”客人放下茶杯憨憨地笑了笑，“我可尝不出个啥，不过应该挺贵的。”

这时，那扇沙发背后的小门突然开了，一个高及门框的身影出现在那里。季先生今天穿了一件银灰色的衬衣，配着深灰色的背带裤，出现在门后的瞬间让观者不由得有些恍惚，仿佛看见了民国时期留洋归来的少爷。他见贝仪也在这里，神情有些惊讶，于是并未走过来，而是站在门那里对她说道：“阿岩刚才正在找你，快些去吧。”

先生说的是她的父亲，贝岩。她远远地向先生行了个礼，便从正门离开了。季先生这才走过来，颇为关心地问夏夜晚：“冷吗？”

“我还好！烦您记挂，老板。”

阿西依旧是油腔滑调的阿西。先生突然伸过手来，轻轻附在他放在沙发扶手的手背上，引着他接过递过来的东西。“刚填的汤婆子，你暖暖手罢。”

甚至来不及躲闪，就被炙热的感觉烫进了心里，烫的他一机灵。季先生的手心也热的出奇。他想。“公馆靠近山林，往年也是凉的格外快些。上次看你有些受不了凉，就想着室内的环境更适合你。”

季先生将夏夜晚冷掉的茶水倒进茶盘里，重新为他续上热茶。“附近的山是安山吗？”

夏夜晚问。“是的，此处风景好，是很多旅人的首选。”

季先生回答道，“不过可惜，如若阿西可以受得住夜间山风寒凉，露营也是个不错的选择。自安山而上，一路沿着三阳峰游玩到祖山，露营一夜，次天脚步快些，天黑前到达紫木山山脚下，那里有班车直达市区。”

阿西有些惊讶：“有班车？那肯定是景区，门票一定不便宜！”

“非也。”

季先生轻轻摇了摇头，耐心地解释道“紫木山脚下有一处大型药厂，那里的员工每天需要往返市区与工厂，所以交通便利。这也是为什么大部分人选择天黑之前从紫木山上下来不曾过夜，实则药厂所在，污染较其他处重些。”

“还是您厉害！”

阿西夸赞道，“看来您喜欢露营？”

......“上次的柿子还可口吗？”

先生笑了笑转换了话题。“当然！您亲自种的哪有不好吃的道理！？”

阿西很自然的回答道，“看来您不喜欢露营。”

少年不等对方将话接下，又自顾自地说道。“思博药厂起源于上个世纪末，一路走来，虽然历经波折不过也未曾真正衰败，甚至在50年代是第一批走向世界的企业，直到78年社会开放回国。思博药业凭借对各种绝症重症药物的成就在回国内迅速获得信赖，而新药厂选址立在元江下游，紫木山脚下。”

“虽然现在的资料显示是一位叫贝岩的先生掌管着思博，但再往前查我们不难得知，思博药厂却是从季家发家的。”

少年的身体因为汤婆子暖和起来，连带说话都活泼不少。“这位老板，咱有话直说，我读书少，再深的意思我可就悟不出来啦!”季方儒抿了一口茶，看着少年笑嘻嘻的脸若有所思。"好。"“我想要‘胶囊’的制作方法，或者制药权也可以。”

阿西瞪大了眼睛好像听到了什么天方夜谭：“您开玩笑呢吧？”

“我我我，我就是一个小喽啰，您要不跟巧儿姐说。。。”

男人将手肘轻轻搭在单人沙发的扶手上，打量着少年诚惶诚恐的模样，像是在观看一场独角戏。“你服食‘胶囊’已经三年多了？”

先生问。“对啊” 少年答。“那阿西可知... ‘胶囊’在市面上流通还未到三年。”

“啊？是吗？”

少年笑嘻嘻的，不肯定也不否定。“你怎么可能是许巧的下属。”

先生又接着说道，“你来自‘胶囊’的源头，总公司？总部？对不起，我不太了解你们内部的称呼。但...”季方儒笑了笑：“阿西漂洋过海而来，可是在中华大陆上挑选新制药工厂的？”

“不知道思博是否有幸分一杯羹？”

“。。。”

“季先生好手段。”

阿西痞气地笑笑，并不打算做进一步的争辩，“可您要的是制药资格？还是制药配方？还是。。。取代我们？”

“不敢。”

季方儒温和无害地说道，“钱可共取之。。。”

“呵，季先生。”

像是想起什么，阿西忍不住笑出声来，“上次见到我还在劝我别再沾毒品，这次先生真是转了一个180度的大弯。”

“怎会？”

季方儒用关心的眼神注视着他，“所谓取之有道，沉潭则不深陷。”

“阿西，可要保重身体。”

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当穆晴吃上老板刚拿回来的嘎嘣脆的黄瓜时，已经是傍晚时分。太阳在天边留下最后一抹火烧的痕迹，大半个身子已经埋进了地平线的被窝里。“吧唧吧唧。。。”

穆晴咀嚼食物的声音吸引着莫易慈，诱得她也拿了一根刚洗完的黄瓜直接生啃了起来。“哇老板，你这次拿回来的比上次的好吃多了！”

莫易慈不禁赞赏道。听见她们这样说，正在看资料的夏夜晚叹了口气。想起了离开季公馆时的情形。“这是我今天摘下的黄瓜，上次的柿子阿西没吃，这回的黄瓜不错，可一定要尝一下。”

“先生这是说的哪的话？”

季方儒递给他用油纸包裹的黄瓜：“还是十月初，刚摘下的柿子很是涩口，可与好吃二字相差甚远。”

“阿西要对我坦诚一点，我们都是要合作的人了。”

当时夏夜晚回复的笑容之假，现在想起来脸都疼。虽然这只是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，但是...这位季先生这么有闲心去逗弄一个毒贩吗？“老板~” 穆晴埋怨道，“您是不是知道那柿子一点都不好吃，所以自己才一点没吃？”

“我只是不喜欢柿子的口感。”

夏夜晚低头翻着手上的资料。“那黄瓜吃嘛？”

“不吃。”

“讨厌它的形状。”

穆晴在夏夜晚背后吐了吐舌头，又“嘎嘣”一声咬下一节多汁的黄瓜，“在看赵sir送来的调查结果嘛？”

“嗯。他们调查了当晚一起聚餐的人，除了上次在夜总会你捉来的孙喜亮，其余一起露营的有六人，都是孙喜亮经常在一起旅游的朋友，全部为男性。因为要在野外扎营的原因，他们携带了三个大型的登山包。当他们4号傍晚从紫木山上下来的时候，在途中临近柏油路的小道上遇见了一个日本人，是孙喜亮留学时期的朋友，当时他也背了一个登山包。在他们的盛情邀请下，一行八人乘坐孙喜亮提前约好的一辆小巴车前往JJ。但吃饭的时候大家都喝高了，并没有清楚地记住甚至是注意彼此离开的次数和情形。”

“赵森他们也逐一排查了八人用的登山包，并没有什么异常。根据磨损程度来看，那几个登山友的包是有过几次的旧包，而那个日本人的包几乎是新的，上面还有旭日药业的标志，应该是旭日药业的统一发放的包。”

“他们遇见这个日本人的时候，那人穿着普通的T恤和牛仔裤，和他们说自己也是刚刚从山上下来，因为不熟悉，所以迷路了。”

“根据赵森查到的信息，这个日本人叫升川奏，确实是刚来中国，但他不是来旅游的，他是随旭日集团前来中国筹备新药厂的首批13位员工之一。据我所知，旭日药厂在紫木山选了地址。”

“那他背着那么大的包是去工作的？他说了谎？”

莫易慈问。“有可能。”

夏夜晚道。“还有一点值得注意的是，升川奏的登山包刚刚被清洗过，并没有检测出任何泥土，植物的残留，甚至是他自己的油脂与dna也几乎找不到。”

“咳咳咳……警察也查了旭日药厂的办公地点，场地确实还没有布置好的样子，也没有找出任何不对劲的地方。”

可能今天说了太多的话，夏夜晚有些咳嗽了起来，但他的视线停留在资料上，同时也在思考着什么。良久，问道。“小时人呢？”

“钱钱钱！老板叫你！”

许是穆晴的嗓门够大，话音刚落时有钱就探出头来，推了推他滑下的眼镜。“我需要你帮我准备一点东西。”

老板说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