乐平镇的管家宅子,野里忽坐在塌上生闷气,他自小到大从未被人这样收拾过,今天吃饭不香,喝水嫌烫,心里那口闷气怎么也咽不下去。“野里忽,今日怎么没带着你的人巡查牧场?”
野里吉安迈步进来。“爹,你要为儿子出了这口恶气!”
“怎么了?你也算这马场一霸了,还有人敢给你气受?”
野里吉安揶揄道,脸上现出似笑非笑的神情。“那个贱奴大猪撞了郡主的马鹿,我教训她,却被自称她哥哥的人打了,她哪来的野哥哥!还逼我发誓再也不找那个贱奴麻烦,爹,我要杀了他们喂狼!”
“据爹所知,是你私自牵了郡主的马鹿出去溜,后来拉不住了就拼命追,追的那马鹿撞上大猪的马群,那马鹿估计是救不活了,你先想想怎么应付郡主地责罚吧!”
“有爹在,郡主就不会为个马鹿罚我,但是爹,你也不能监视我!”
“监视你?爹就你这么一个宝贝儿子,再由着你的性子胡来,以后肯定会出大事,那时,候爷也不一定会保你!你忘了射杀牧民的事了,差点激起民变,要不是候爷给通判大人打招呼,你小子有几条命够赔?我问你,那群是什么人?有多少?”
“他们有十来个人,都穿着牧监府府兵的衣服,可我一个也不认得,牧监府府兵也就百十来个,我大部分都见过,可这一群我觉得面生,我想起来了,还有打我的那人说的是外地口音,当时曹胭脂也在。”
“爹知道了,最近朝中不太平,有些谏官开始抱团弹劾候爷,皇上最近也有意疏远候爷,大猪的事你给我罢手,她姐姐要许给屠场监儿子,屠场监可是候爷心腹!”
“那儿子这顿打就算白挨了?”
“你还想怎样?爹还打算请示郡主,还了大猪卖身的死契,放她回家,算是送屠场监一个人情。你多向你姐姐学学,你姐姐但凡是个男子,爹也不等你顶门立户,现在是多事之秋,好好在家里呆几天,你万不可再生事!知道了么?”
“知道了,爹!”
黥面躲在一旁,见野里吉安出门了,这才敢进屋。“少爷,你怎么在家里窝着呢!汪首领的小儿子过百天,家里请了杂耍和俳优伶人演戏,咱们一起去看看。”
黥面去拉野里忽的胳膊。“看看你的脸,你不就是俳优伶人么?”
野里忽没好气地说。“我那是抢东西被抓,让人黥了面,可我后来也加倍抢回来了!”
“哪有心思看戏!我爹方才教训我不要多事,还要把卖身死契还给大猪那个贱奴,就是因为那个贱奴的姐姐和屠场监联了姻,你说,我心里这口恶气该怎么出?”
“管家大人也太小心了!明天让那个贱奴去郡主府做马奶酒,蒸酒的房子在后角门边上,没什么人,找俩人把她打晕捆住装车上,扔到野狼谷喂狼了事,谁还能为个贱奴跟大哥过不去!”
“太好了!”
野里忽一拍大腿,“我爹去查她那个哥哥了,等我治死这个贱奴再去收拾她那个野哥哥!”
“少爷,那贱奴就这么喂狼便宜她了,不如先赏我尝尝鲜,让她死的别那么痛快!”
“就这么定了,明天我要听到她被野狼啃烂的消息!”
野里忽终于舒出一口气,“走,去汪首领府里看戏,好久没热闹过了!”
“爹,你找女儿有事?”
偏厅里,一个十八九岁的娉婷女子给野里吉安行了个礼。“花君,你兄弟的事你知道了吧?”
“爹,他那是活该,也该让他长长教训,不然早晚会连累爹连累全家!”
“好孩子,幸好有你在爹身边 ,不然爹早早被他气死,但你们是亲姐弟,将来要守望相助,爹就是有一天走了,有你管着他我死也瞑目了。”
“爹,你说的什么话,爹还硬朗着呢!”
花君忙端了一盏茶递给野里吉安。“你明日到牧监府走一趟,去看看你的知交曹胭脂,顺便看看她府里都来了些什么人,有没有什么异样。”
“爹,我才不去做探子呢!我和胭脂从来都是坦坦荡荡,以心相交,我可做不来这种龌龊事!”
花君脸上泛起潮红,野里吉安知道女儿一生气脸就会泛红。“如果这事关系到候爷、你爹以及我们全家的身家性命呢?”
“为何这样说呢?爹!”
“朝里最近的情况我已跟你说过了,我怀疑这伙人是皇上派来的特使,专门来查候爷的事,至于来的人是谁,我已加急给候爷送信,请侯爷暗中打听并做好应对。这几日你也要好好看住野里忽,不能让他再生事。”
花君沉默良久,低声道:“爹,我答应,但只此一次,以后爹断不要再遣我做这等下作的事!”
次日清晨,良佐吃完早饭,便和曹牧监去了书房。“曹阿公,听胭脂小姐说,下个月永固城班察将军的母亲要做寿,,我想带侍卫们跟你们一起去祝寿,看看那边的布防情况,也可悄悄拜访华老夫人和班察将军。”
“那舜华公主同去么?”
曹牧监问道。“她很敬慕华老夫人,一定会去。”
“小姐,承公子在外面呢!”
胭脂的婢女喜鹊端了酥酪进来。互相见了礼,承佐说明了来意,胭脂一口应承下来。舜华欢喜道:“我知道这位华老夫人的事迹,她和班老将军守了永固城五十年,多次出生入死并肩杀敌,听说罗迦人至今听了她的名字还胆寒呢!这位华老夫人才是‘不教胡马入阴山’的女中豪杰!”
“不知华老夫人喜欢什么礼物?我好着人准备。”
承佐看向胭脂。“公子跟我来。”
胭脂笑吟吟地领着承佐来到书房,画案已经撤去,在窗前的绣架上,一幅飘之欲飞的《洛神图》赫然映目。“华夫人最爱曹子建,从少年时代到现在,都常常吟诵不缀,听说她和老将军相识就是因这《洛神赋》。”
胭脂说的舜华更神往了,大羊正低头绣的专心,见他们过来忙笑着起身行礼,还有最后一根飘带绣完就完工了。“这是洛神亲自下凡落进姑娘的绣架上吧!”
一向不苟言笑的承佐由衷赞道。“公子给题‘洛神赋’三字吧,昨日我们三个写了又写,我是临颜的,字太厚重,大羊擅欧,但配洛神又显得拘紧,舜华妹妹习柳,我们看着倒好,可她说行草才配得上洛神的飘逸,听说公子王字、怀草都擅长,给我们点个睛吧!”
胭脂说的承佐都笑了:“胭脂小姐如此说,不写都不成了!”
承佐用镇尺压平宣纸,略一凝思,在空中来回运了运笔便一气呵成,气韵浑成,洒脱灵动,与洛神地飘逸神飞宛若合璧,三个姑娘忍不住喝起彩来。“这是王右军握着公子的手写的吧!我这就照样绣上。”
大羊也拍掌赞叹。“小姐,花君姑娘来访!”
喜鹊进来通报。“哦,你有客人,我和舜华先回阿公书房。”
承佐兄妹走下台阶,迎面正碰上花君,承佐、舜华微微晗首算是打了招呼。花君心中犹如雷霆一击,草原哪里有这样英挺的男子!那双眼睛就是天鹅湖的水啊,不由转身看向承佐的背影,行步矫健、轩昂非常,一时种种,激荡心间,他身边的女子亦是气韵高贵。“花君姐姐,我在这呢!”
胭脂把她的头扳过来,嘻嘻笑道:“我这新制了上好的酥酪,姐姐快来尝尝。”
“那两位是——”花君指着承佐消失的方向。“那是拔里将军的侄女和侍卫。”
胭脂答得爽利。“哦,真象画中走出来的神仙!”
花君感叹道。“你别叫花君了,应该改名叫花痴!”
胭脂看她脸上飞了红霞但仍沉醉的样子顿觉有趣。“拔里将军是皇城那个有名的侍卫长么?”
花君因他爹交待的任务发问,而她迫切想知道的是擦肩而过的那个男子的一切。“是啊!”
胭脂笑道。“拔里将军来我们这边疆马场做什么?”
“那些朝中的来来往往我怎会知道,也没兴趣知道。”
胭脂递了一碗酥酪给她,“来,尝尝我的手艺。”
“那个侍卫姓甚名谁、可否婚配?”
花君红着脸还是忍不住问出了心里所想。“他是承佐公子,至于其他的我可不知道,要不,替你打听打听,若无妻室,就让你爹赶紧找个媒人来说亲。”
胭脂哈哈笑着打趣她。“我们草原儿女本就敢爱敢恨,人生才叫快意!鲜美的山桃挂在树上,你路过不摘姐姐可要摘了,他一看就是个好儿郎,既然上天叫我们碰上了,没的便宜别人去!”
花君终于回过神来,恢复了她爽朗本色。“幸好我知你心直口快,让别人听去,以为花君姐姐要来牧监府抢亲呢!”
谈笑间就见喜鹊急忙忙地跑进来,“小姐,小七在府门外吵着要见你,说是大猪出事了!”
大羊“噌”的一下站起来,抓起绣案前的剪刀就揣在怀里。“带他进来!”
胭脂仿佛有了不好的预感。“小姐,求你救救大猪吧!”
小七扑到地上都要哭出来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