下了近一天的大雪终于渐停，正午的烈阳拨开涌动的云层，撒下一抹支离破碎的光明，山林草木宛如身披白色桂花的落英，回乡的羁客在沟壑泥泞中走走，停停。吕辽让秦柏待在家中照顾妻女，自己和向庭安离开了家。雪地里，两条深邃幽远的脚印蔓延至凌云山的山脚下，吕辽站在一片雪压的杂草枯叶中，下巴的山羊胡在北风中轻轻晃动，他看着面前萧瑟的景象，轻松地叹了一口气，仿佛放下了心中背负已久的包袱。“整整二十年了，今天站在这里的感觉格外的不同。”

化冻时的气温似乎比早上更冷些，向庭安把手插进口袋，盯着吕辽问：“这里对你有什么特殊的意义吗？跟案件有关系？”

“当然了，这里是我从小长大的家啊。”

吕辽走到向庭安的身旁，用苍老灰褐的手指指着面前的杂草地，眼里充满了回忆。“我小时候就在这里长大，在我的记忆中，那时候的博望村条件虽然艰苦些，但人兴丁旺，每个人都踏实勤劳，日子倒也过得下去。”

吕辽提拉了一下裤子，缓缓蹲下身子，抚摸脚下泥土中裸露出的石头，继续讲述道：“我母亲在我记事前就病逝了，我父亲忙于务农，无暇兼顾我，我小时候基本是被邻居秦大伯带大的，他本名叫秦远山，是那时候的村长，也是我们村里少数有文化的人，经常教我读书写字。有一年大雨，凌云山塌方，我和我爸被埋在房里，他组织村民从阎王爷那我们爷俩抢了孤来，又在村那头给我们建了新家，从此我父亲和他成了拜把子的兄弟，我本以为日子会这样平淡地过下去，直到我四十岁那年，我女儿刚一岁，算起来也就是二十一年前，孙老六来了博望村，他花钱拉拢了一些村民，要他们选举自己当了村书记，一些无知愚昧的乡民见钱眼开，把秦大伯挤下了台，结果半年后报应就来了，政府要给A市修建高速，占用了博望村的一部分土地，孙老六把土地赔偿款私吞了大半，村民请秦大伯带头到镇里举报他，但听说那时候市副书记跟孙老六有关系，没人敢管，秦大伯就带着村民的联名书去省里告状，一走就是二十年，杳无音讯，他的家人也在一天晚上突然不辞而别，我们村里人报了警，警方大幅说秦家人可能是搬家了，没有立案。我出去打工，也寻找过他们的下落，但一直没消息，直到前两天我女婿在枯井里挖出那了具尸骸。”

“你是说，那具尸骸是秦远山的家人？”

向庭安问。“那就是秦远山！”

吕辽回答得斩钉截铁。“你怎么知道就是他？”

吕辽拍了拍左肩，说：“秦大伯救我和我爹的时候，被倒塌的房梁砸中过肩膀，那时候看病不方便，他就耽搁下来了。那具骸骨挖出来的时候我就在旁边看着，左边的肩胛骨是变形的，不是他，还能是谁？”

“既然你发现尸骸的身份为什么不报警？而且这和你杀死李旺有什么关系？”

吕辽苦笑了一下：“谁说我没有报警，可是骸骨已经被孙老六、蔡程他们藏起来了。而且我找人问过，人家说就算那具骸骨真是秦远山的，也应该已经死了二十年了，过了法律规定的追诉期，就算直到凶手是谁，也没有用了。”

吕辽说着突然激动起来整张脸都在颤抖：“至于为什么杀死李旺，你刚刚说的没有错，我就是要嫁祸给孙琦、孙老六，因为那天晚上我终于知道了秦大伯死亡的真相。”

接下来，吕辽对向庭安讲述了案发当晚的经过。当吕辽知晓骸骨的真实身份后，这几天一直夜不能寐，他同时又感到十分奇怪，秦远山已经失踪了二十年，为什么会出现在那口枯井里？孙琦又为什么要来威胁自己的家人，二十一年前他还仅仅是个孩童，孙家人在这件事上到底扮演了什么角色？那天晚上，吕辽夜不能寐，他怕有人再失足踩进枯井里，冥冥中便起身来到田里，做了块木板准备立在枯井前，以此提醒路人。就在他捡了一块石头要夯实木板的时候，李旺一瘸一拐地欧从田里穿过，他身上的衣服脏乱，还有些泥土，一副狼狈的样子。乡里都知道李旺是个赌徒，吕辽不想跟他废话，埋头一下一下地把木板砸进地里。李旺不识趣地上前调侃道：“吕老头，你大晚上不睡在这给自己立墓碑呢？”

吕辽：“呸，狗嘴里吐不出象牙，又输光了吧？”

“别提了！被孙琦那个臭小子带几个人给揍了！”

李旺捂着肚子，呻吟着坐在了井边，“他们非说我报警点他的赌棚，扯淡！他妈的，我要是想报警，昨天秦远山的尸体被挖出来，我就！”

李旺忽然停住了，他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，打个哈哈就想混过去，吕辽当然要刨根问底。“你怎么知道那个人是秦远山？你不说清楚今个就别想走！”

“我是听别人说的。”

“别人是谁？你少给我打马虎眼。你不把实话说出来，我就把你推进这个井里！”

吕辽说着上前一把揪出了李旺的衣领，见吕辽真的急了，李旺索性也不瞒他。“吕老头，都是乡里乡亲的，你别急眼啊。我说，行吗？都是陈芝麻烂谷子的事了。当年咱们村西头不是被征了地建高速了嘛，赔偿款被孙老六吞了大半，可是东村和南村没事，既然事不关己，就高高挂起了。我是南村的，当年我还不到二十，那个孙老六找到我，给了我几个钱，让我帮他盯着点西村的动静，我见西村的人写了联名信，让秦远山带去省里告状，就告诉孙老六了，那年秋天，地里的玉米秆子正高，我就躲在地里偷看，孙老六带了几个人，把刚上路的秦远山给绑了，溺死在井里，我吓坏了，我也不敢把这事说出去。也许是秦远山死不瞑目，魂把井底给堵了，那井好像一夜之间就干涸了，再后来家家户户都通了自来水，大家就把那口井给淡忘了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