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对于一个君王来说,“给予”是他最大的价值。
对于一个威严的君王来说,他可以主动给,但其他人不可以主动要。 司炎以为桑桑是懂的。 而桑桑,她当然是懂的,甚至比他知道的还要多。 这次,谢郎中开了很贵的药,于是司炎又往卖药的赵老头那儿又跑了一回。 何氏去了河边洗衣服,黄大柱和黄杨、黄柏在地里割麦子,院子里很安静,只有黄珍儿一个人在家。 黄珍儿进屋给桑桑送水,见她总是躺在屋子里,怕她气闷,于是建议到院里一起晒太阳。 桑桑确实觉得屋子里又阴冷又霉气,遂接受了黄珍儿的建议。黄珍儿十分细心,怕桑桑被风吹到,还拿了一件薄被给她盖在身上。 秋日的风冷,但阳光却是暖融融的,桑桑眯着眼,恍惚间以为自己是又回到了她的小院子。 黄珍儿无意之中抬眼,简直要看呆了去。 她的皮肤在阳光下白的透明,长长的发丝散在椅背上,一缕又一缕地反着光,缱绻温柔。纵然是着粗布挽荆钗,也不掩其雪颜玉貌,像一尊巧夺天工的玉雕。 黄珍儿忍不住伸手去探她的鼻息。 桑桑嗅到陌生的气味,不由睁开了眼睛,见黄珍儿正一脸呆滞地探她的鼻息,忍俊不禁道:“这是在做什么?我没死呢。”她这一笑,更是犹如绚烂的秋花般夺人眼球,黄珍儿慢慢放下手,似还在梦中一般道:“你真好看。”
桑桑忍不住调皮道:“嗯,我娘也这么说。”
黄珍儿听了也笑,“我娘也这么说过。”
桑桑道:“你娘果然疼你。”
这话算是撞进了黄珍儿的心坎:虽然她家男丁不多,但是阖村上下,没几个被娘亲这么疼的,连洗衣服都不叫她一起去。 是以她跟桑桑絮絮道:“我娘说生我前找高人算过,那高人说我是旺家女,是享福的命格,我娘也就没让我做过什么苦活累活。”
说着说着,黄珍儿又有些不好意思,“不过,也没准是我娘骗我的,我见了你才知道什么是享福的命格。”
“我?享福?我怎么不知道。”
桑桑摆摆手,只当黄珍儿说的是恭维话。
“你还不享福?秦郎君又去给你买药去了,赵老头的药不便宜,昨日是当的是匕首,今天怕不是又要当东西了。”黄珍儿半是打趣半是认真道。
桑桑愣了愣,“……他去买药了?”“当然啦,要不然还能做什么?”
黄珍儿一副“别身在福中不知福”的表情。
“他……原本不是这样的人。”桑桑不知该怎么让黄珍儿理解这件事,话说的很是含糊。
“那他原本是什么样的人?”黄珍儿好奇道。
“……”桑桑摇摇头,一副“不好说”的样子。 黄珍儿见状更是好奇,“那你们是怎么认识的?”桑桑听罢,不免露出犹豫为难的神色来。 黄珍儿以为是她不好意思说,而自己一个未婚姑娘,问这种事情的确莽撞,是以她自己给自己打圆场道:“你们一看就是很有缘分,命定就会认识的那种。”
“命、定?”
桑桑把这两个字在口中咀嚼了两下,轻嘲地一笑。
如果早知道这“命定”的意思是“一定会没命”的话,她一定不会进宫面君。 桑桑敷衍几句,之后黄珍儿又和她闲聊了许多事情,桑桑每每想把话题岔开就点评几句她手上的针线。如此几回之后,黄珍儿倒向她请教起了针线。 桑桑针黹方面并不精通,不过以她的见识,指点起黄珍儿是绰绰有余。俩人说到兴起,桑桑也会上手帮她绣两针。 “对了,秦郎君衣服上有两个大口子你发现了没?”两人说着说着,黄珍儿就想起了这事儿。
桑桑自然是摇头:屋子里光线昏暗,她连自己的衣服哪里好哪里坏都看不清,更不用提是别人的。 黄珍儿好心道:“要不我给秦郎君补一补?”桑桑见她如此热心,便顺嘴道:“好啊。”
那衣服其实是黄大柱的旧衣,司炎今日离开时穿的则是他新买的成衣,与其说黄珍儿补的是司炎的衣服,不如说她是心疼自家的东西。有了桑桑的首肯,黄珍儿便开开心心地去屋里拿衣裳了。 那旧衣就放在炕上,黄珍儿早晨给桑桑送朝食的时候就看到了。她把衣服拿出屋子对着阳光下展开,桑桑果然看到了手肘处有两个破破烂烂的大口子。 “这口子太大了,还是得打个补丁。”
黄珍儿说罢,便将衣服夹到腋下,开始兴致勃勃地从小笸箩里挑合适的布头。
这衣服手肘处早就磨得透了光,以黄珍儿的手艺,确实需要补上个补丁。但桑桑知道若这件衣服补了补丁,堂堂王君定是不肯再穿了。 那边,黄珍儿已经挑出了两块布头,正比划着怎么剪裁才能美观些,忽然听见一旁的人道:“给我吧,我来补。”黄珍儿不知怎的就感觉脸热,手也跟不受控制了一般,立刻就将衣服塞给了桑桑。 桑桑虽然平日里做的多的是穿珠子,但她素来手巧,眼也毒,刚才不过一眼,心里对怎么补这件衣服就有了算计。拿过来之后,她几乎没做什么思考就下了针。 黄珍儿在旁边好奇地看着,一边看,一边学。 桑桑先是把那两块布头用特殊的针法补在了内里,因为用的线颜色相近,所以乍一看上去,几乎看不出缝补的痕记。 接着,桑桑又用剪刀减去上门的线头,在正面用灰色的线开始绣花。 黄珍儿一直觉得自家这线捻的不好,粗粗细细的,所以她不爱绣东西,因为绣出来也不好看。可等到桑桑绣完,她就明白还是自己手艺不精罢了。 桑桑在这旧衣上绣的是两丛竹叶,针法简单,样子也简单,没一会儿就绣好了。原本觉得这针这线都不好用,绣出来的东西也粗糙,没想到黄珍儿看了却是爱不释手,倒是让她有了许多成就感。 黄珍儿放下衣服后又开始激动地拉着她的胳膊摇,非要拜师。桑桑被她摇了两下,感觉上半身都要散了架,赶紧答应了教她,同时申明拜师是不必了。 俩人晒着太阳做着事儿,一天很快就过去了。 然而到了晚上,黄家一家老小都回了来,司炎还连人影都没。 黄家人嘴上不说,心里却都泛着嘀咕:不会是自己丢下女人一个跑了吧? 何氏最不高兴,一张脸拉的老长,连带对自家人也没好脸色。 黄珍儿开解她娘道:“娘,你别这样,秦郎君可能就是有事儿耽搁了,你这样可不好。”
何氏抄着个大勺,捞起面来虎虎生风,听黄珍儿这样说,忍不住讥道:“你小孩子家家,又知道什么?都是我把你教的太天真了,什么都不晓得!”
“晓得什么嘛!”
黄珍儿不高兴她娘这么说她。
何氏一听更是来气:“晓得什么?以前过节也没教你少看一场戏,没看那么多负心汉么?|” 黄珍儿不由地提高了调子,“诶呀,桑姑娘那么好看,秦郎君为她忙前忙后的,怎么就是负心汉啦?”“好看?好看又怎么样?人瘦巴巴的,弱不禁风,我看别说生养了,自己活着都难,哪个男的不嫌拖累?”
何氏越说越起劲,“我和你爹辛辛苦苦养你这么大,不舍得让你干这不舍得让你干那,为的还不是让你有个好身子,将来去了别人家,生几个孩子,安安稳稳地过日子。你这孩子怎么什么都不懂呢?”
黄柏听了何氏的话在一旁插嘴道:“娘,你看你,把我们男的都想成什么,那天我们见秦郎君,他一路背着他夫人,来咱们家后还天天求医问药,足见是有情有义的人,你可别乱说话了。”
“好好好,这人有情有义,可现在他在哪儿呢?”
何氏看着快要发飙了。
“估计就是有事耽搁了,一会儿劈完柴我去迎一迎。”黄柏安抚他娘道。
何氏斜眼道:“哼,最好是这样,看病那样贵,咱家可没钱给这姑娘治病。”黄柏和黄珍儿都不想这会儿触她的霉头,俩人对视一眼,都没有再说什么。 今天的飧食是豆子粥和粗面窝窝,粗面窝窝中间放着一点酱菜,就是今天这顿饭最有滋味的部分。 黄珍儿知道桑桑吃不惯,所以每样的分量都给她减了半,剩下的用两颗煮鸡蛋给她补齐了。 桑桑自己吃不下两个鸡蛋,于是就塞到了黄珍儿手里一颗,黄珍儿却连连摆手道:“你吃你吃,这是秦郎君给你换的,我可不能吃。”
“你真的不吃?”
桑桑支棱了一天有些累到了,斜歪在炕上,声音里都透着虚弱。
“不吃不吃,你吃吧,我出去了。”黄珍儿怕她再劝自己,于是放下鸡蛋找借口赶快跑了。
“诶……”桑桑想叫住她问些事情,声音到了嘴边,随着关门声的响起也散了。 对于司炎没有回来这件事,黄家人比桑桑还要焦虑,何氏甚至连觉都没睡好,拉着黄大柱商量了一晚上对策。 黄大柱忙了一天,困倦地不得了,支着一只耳朵跟她“嗯嗯啊啊”,其实大半个人都在会周公。 何氏说半天都只听到他“嗯啊”,气的背过了身去。 不过何氏当真是多虑了。不久,院门被人叩响,她扯着黄大柱出去开门,然后便到了一身风尘的司炎。 何氏这次是真的踏实地睡下了。 因为屋内十分阴冷,桑桑一直处于半梦半醒之间,听到了外面的响动,她下意识睁开了眼睛。 外面动静不小,她睁着眼睛静静地躺了一会儿,不见有人进来,于是又把眼睛闭上了。 司炎拿着油灯推开门,屋子冷清的像没人一般,他疾走几步来到床前,见粗陋的枕头上安安静静地伏着一颗美人头。 在明明灭灭的昏暗灯光中,他似乎才发现眼前的少女侧脸弧度优美的惊人,让人忍不住凑得更近。 眼皮上的烛光跳的晃眼,少女忍不住又睁开了眼睛,四目相对间,两个人都忍不住屏息凝神。 司炎知道自己的心彻底乱了。 当他看向她的时候,即便无关生死,他却也感到了真切的不舍和流连。 “桑桑……”他摸着她的鬓发喟叹出声,语气中满是无奈。 桑桑感觉自己似乎很久都没有听到过别人这么叫她了,脑海中一瞬间出现了许多人的影像。 她真的很想很想回家,可眼前这个人却不许。 桑桑觉得周围简直能冷的结出冰来。 司炎浑然不觉,他顺了顺她的头发,知道自己的情绪太过外露,唯恐吓到了她,于是把话题转回道日常上面来: “晚上吃饭了吗?有没有吃那两个鸡蛋?”桑桑看他一眼,点了点头。 不过是没来由的善心,她便敷衍敷衍他好了。 而司炎也没有打扰桑桑太久。 他以为自己的行为够明显,他的感情也充沛到振聋发聩,无论如何也应该给她更多的缓冲余地和接受时间。所以就像前两晚一样,他简单地收拾了一下自己,躺到了炕的最外侧。 这一觉,桑桑觉得自己睡得很长很长,长到屋子唯一的一扇窗户都布满了光才醒过来。 这样的日头,黄家人一定吃完了朝食,不过怎么没人叫醒她? 桑桑眯着眼睛抱着被子坐起身,这才发现最外侧躺着的男人还没有醒。 奇怪! 她盯着他身上发乌的被子看了一会儿,脑子里还在想:莫不是那帮人不要他们的王君了?怎么到了今天还一点儿动静都没有? 其实哪里是一点儿动静都没有,宫里接到了消息的葛太后都快疯了。 她辛辛苦苦地替小姐养大了孩子,眼瞧着他扫清了一切障碍,怎么一个秋猎就让人失踪了呢?难道真的是老天爷有意为难她葛如涵? 葛太后毕竟上了岁数,一着急就犯了头疾,几个太医奉口谕来为太后针灸,可因着不能让旁的人知道这事儿,她每日还得勉强起来支应宫里这一竿子大情小事。 王后还不知道这事儿,每日请安时都见葛太后精神头一般,于是十分善解人意地带着后宫众人尽早退下了。 葛太后承她这份情,不由跟自己的心腹紫湘感叹一回道:“她呀,这辈子无儿无女,也不知道是好还是不好。”
紫湘虽然手上狠辣,但说话一向注意分寸,她道:“王后能嫁给王君已经是天大的福分了,娘娘们生的王子也都是王后的孩子,哪里还有不好的呢?”
“话虽这么说……”葛太后扶着额头话只说了一半。 紫湘给她按揉着头部穴位笑道:“奴才知道您什么意思,可我看,王后也不是个喜欢孩子的。”
“她倒看着是那样。”
葛太后赞同,可过了一会儿她又道,“可是你知道,若是有了从自己肚子里出来的孩儿,不喜欢也得喜欢了。你说是不是?”
紫湘屏着气压低了一点儿声音道:“奴才没生养过,这事儿不大清楚,不过您说的有道理。”
毕竟王君不是太后亲生的,她也不能完全赞同这话。 葛太后也是人精,如何不明白紫湘心内所想,是以她也不再说更多,只是脑海中慢慢涌起当年的记忆来。 当年,她是亲眼看着司炎出生的。 生完司炎后小姐身体一直很好,而她作为小姐的女卫保护着她们母子,那时以为只要她和其他下人恪尽职守,她们就会越来越好。 可后来小姐又怀孕,到了四个月没留住,自那起身体每况愈下,她也就担起了教养王子的责任。 可以说,她除了没有经历十月怀胎,剩下的跟小姐这个亲生母亲无二。 以前她也想过这王宫里阴气重,身体不好的人待久了总归是不好,所以选王后的时候她特意着人打听了现在这个王后的身体状况。 没想到打听来打听去,还是一个不能生养的。 身子看着倒是健壮。 没有亲子,人就容易心狠。 葛太后承认,自己拿捏不住王后,也就无法完全的信任王后。这宫里的事情,王君不在,只能是她来操持。 不管司炎到底如何,她都不能倒了。 不管是谁掌这个王宫,她都是大宁国的太后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