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天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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【1】太阳太毒了,似乎要吸干所有的水分,比如大地上的湖水,花草树木的汁液,人的血。蒋红岩搭乘一辆黑摩的,赶往天堂芃。摩的司机是红铜市人,他为了赚钱,开得飞快,蒋红岩的耳边风声呼呼作响,不过他依然感觉像在泡温泉。他一大早就离开招待所出发了,那时候天气还凉丝丝的,可是刚刚离开红铜市,太阳陡然就升温了。一个半钟头之后,摩托车突然在公路上停了下来,蒋红岩以为没油了,没想到,那个摩的司机回头说:“到了。”

蒋红岩前后看看,公路前后无尽头,两旁除了树还是树,他不解地说:“我们谈好的,你要把我送到天堂芃。”

摩的司机朝路边指了指,说:“到了。”

蒋红岩一看,路边果然有块不起眼的石头,上面写着“天堂芃道班”。他说:“这只是到了天堂芃地界,你不能把我放在这里啊。”

摩的司机说:“我们谈好的,我把你送到天堂芃。”

蒋红岩说:“怎么也得见到个村子啊,你把我放在这里算怎么回事!”

摩的司机说:“最近的村子也要七八公里,那你得加钱。”

蒋红岩马上明白这个摩的司机的意图了,他很生气,掏出车费塞给摩的司机,然后大步朝前走了。摩的司机毫不犹豫,一拧油门回城了。这个地方距红铜市八十公里,保留着红铜市最后一片森林,散发着原始的气息。“天堂芃”三个字组合在一起,显得有些奇怪。一百多年前,英国的传教士就来到了这个地方,向纯朴的山民传播天主教,随后,某些村落建起了简易的教堂,于是地名中有了“天堂”二字。“芃”字绝对是本土的,形容兽毛蓬松,或者草木茂盛。这个地方古木参天,常有野兽出没,不知道哪个识文断字的老者定下了这个“芃”字。于是,土洋结合,有了“天堂芃”。到了2010年,一条公路就像现代文明的胳膊,终于伸向了天堂芃,山民们别提多高兴了。他们不知道,投资修路的人,并不是为了方便他们出行,那竟是为了掠夺他们的安静生活而开创的一个通道。不久,开矿的来了,伐木的来了,房产开发商来了。山民们眼看着他们祖祖辈辈生活的环境一天天变得陌生,他们的居留地越来越狭小,终于醒过腔来,结集了三四十号人,分六台四轮拖拉机,晃晃荡荡来到了红铜市,要找政府说个理。他们的交通工具进不了城,在郊区被警察限行了。这些山民徒步走到了市中心,找到了政府,进不了门,不知道谁给出了主意,这些人就在政府大门口静坐抗议。蒋红岩在省城《环境监察报》当记者,总编辑听说了天堂芃山民跟开发商闹矛盾的事,立即派他来到红铜市采访。【2】天堂芃太偏僻了,没有公共汽车,不然他就不会搭乘黑摩的了。偶尔有大卡车从身边轰隆隆地驶过,卷起冲天的尘土。蒋红岩走在树荫下,感到一阵阵恶心,他怀疑自己中暑了。幸好前面路边有个瓜棚,他赶紧走过去,想买个瓜解解渴。瓜棚呈三角形,很低,瓜棚前坐着一个老头,远远地扭头朝他望过来。蒋红岩又朝前走了一段路,当他能看清那个老头胡子的时候,发现老头在笑。他不知道老头笑什么,感到有些莫名其妙。他走到老头的跟前,老头还在笑,嘴里说:“吃瓜!”

蒋红岩说:“大爷,您帮我挑个沙瓤的!”

老头说:“放心吧,都是沙瓤的!”

然后,随手捡起一只瓜,又抄起一把锋利的菜刀,麻利地切成了八块,“吃吧吃吧!”

蒋红岩朝瓜棚里看了一眼,也许是太阳太刺眼了,他感觉里面很深,黑糊糊的。他拿起一块瓜三下五除二就吃掉了,抹抹嘴巴,然后说:“大爷,这里离最近的村子有多远?”

老头笑吟吟地望着蒋红岩的眼睛,说:“再走四五里路就到了。”

蒋红岩说:“谢谢。”

然后,他接着吃瓜,他感觉他吃到了全世界最好吃的瓜。很快,他就把一个西瓜吃完了,就问那个老头:“多少钱?”

老头摇摇头,说:“不要钱啊!我的瓜棚随便吃!”

蒋红岩盯住了老头笑吟吟的脸,不再说话了。他应该感到这个地方民风纯朴,却不是,不知道为什么,他感觉这个老头有些古怪。老头迎着他的眼光,笑吟吟地和他对视。几秒钟之后,蒋红岩忽然有些害怕起来,他低低地说了声:“谢谢您的瓜……”然后转身朝前走了。他一直没有回头,他感觉那个老头一直站在原地,等着他回头。公路朝山上爬去,蒋红岩越走越高。走出了一里多路的样子,蒋红岩实在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,他发现那个老头不见了。这倒没什么,问题是那个瓜棚也不见了。此时,他居高临下,视线不可能被树挡住,那么,瓜棚和老头到哪儿去了呢?【3】蒋红岩吧嗒吧嗒嘴,还有瓜的味道,这说明刚才不是幻觉。难道那个老头在他离开之后,迅速把瓜棚拆掉了?速度不可能那么快。那是怎么回事?他认为他想不出结果,那就不想了,继续赶路吧。他顶着毒辣辣的太阳,又朝山上走了四五里路,四周除了树还是树,漫山遍野的知了叫得人心烦,却不见一个房屋。站在盘山公路上朝下看,距离谷底有近百米深。路上再没有卡车经过了。蒋红岩有点害怕,掏出手机,想给单位打个电话,却发现这个地方竟然没有信号!这下他心里更慌了。他只有一个选择——继续朝前走。现在到了高处,风更大了,他好歹感觉凉爽了一些。走了半天,还是不见村庄。难道那个摩的司机说谎了?他为了多要车费,可能把路途说远,不可能把路途说近。难道那个瓜棚老头说谎了?两个人素昧平生,他没必要这么做。那是怎么回事?终于有一辆卡车迎面开过来,蒋红岩赶紧停下来挥了挥手。他并不是要打道回府,他只想问一下司机,前面多远有村子。没想到,那辆卡车根本没有停,轰隆隆就开过去了。蒋红岩叹口气,继续朝前走。他太累了,他决定见到村子之后,一定先买袋点心填填肚子,如果那个村子有小卖店的话。没有呢,只有讨口吃的了。他喜欢这样的经历。终于,蒋红岩松了一口气,因为他看到山谷里出现了一个湖,湖水清澈,波平如镜。一个人坐在湖边钓鱼,像一尊雕像,专心致志地看着水,一动不动。大热天,这个人却穿了一件长袖衣服,绿色的,头上戴着一顶黄色的大草帽。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,听不到知了叫了,世界一片安静。蒋红岩前后左右望了望,依然不见村子的影子。最后,他的视线又回到了那个钓鱼的人身上——他家在哪里呢?他想从盘山公路爬到谷底,向这个钓鱼的人问问路。可是山崖陡峭,很难下去,而且他离那个钓鱼的人很远,说不定走到他跟前所费的时间,已经可以走进村庄了。最后,蒋红岩继续朝前走了,他相信,只要一直朝前走,总会见到村子的。走出很远之后,蒋红岩转头又看了看那个钓鱼的人,刚才,蒋红岩在他的右后方,现在,蒋红岩在他的左后方。他依然一动不动,等待鱼上钩。钓鱼拼耐心,蒋红岩太浮躁,从来就跟钓鱼无缘。这时候,蒋红岩再次听到了惊天动地的引擎声,回头看,一辆大卡车从后面开了过来。蒋红岩希望搭上这辆车,于是赶紧挥手,大卡车没理他,风忙火急地朝前飞奔而去。蒋红岩在心里暗暗骂了一句,只能闷头继续朝前走。他没有看见,对面也开过来一辆大卡车,他只听到了一声巨响,猛地抬起头,就看到两辆大卡车一同滚向了谷底。蒋红岩傻住了,半天才回过神来,瞪大双眼朝谷底看去,一辆车滚得远一些,一辆车滚得近一些。滚得远一些的大卡车四轮朝天,在空转;滚得近一些的大卡车侧躺着,已经着火,满地都是空心砖。从这么高的盘山公路上翻下去,司机必死无疑。蒋红岩手忙脚乱地掏出电话,想拨110,忽然想起来,手机没信号。他不知道怎么办了,呆呆地在路边坐下来,朝那两辆不幸的大卡车眺望。他又看到了那个钓鱼的人。他依然一动不动,等待鱼上钩。蒋红岩震惊了。两辆大卡车撞到一起,又一起翻下山谷,那声音地动山摇,钓鱼的人不可能听不到,而且,现在两辆车距离他不到半里路,比蒋红岩还近一些,他竟然连头都没有回一下!蒋红岩又想起了一样东西——照相机。他赶紧把它掏出来,颤抖着把这个车祸现场和那个钓鱼者的背影拍了下来。他要让读者跟他一起见识一下什么叫冷漠。拍完之后,蒋红岩忽然想到,这个钓鱼的人能不能是个聋子呢?他站起身,大喊了一声:“哎!那个钓鱼的——”山谷有回音,可是,钓鱼的人还是纹丝不动,根本不搭理他。【4】蒋红岩决定,加快步伐继续赶路,见到村镇,立即打电话报警。这是他唯一能做的。司机肯定死了,但是,总得让警察来看看车祸现场,总得让他们的亲人来收尸啊。蒋红岩一直在盘山公路走了几个钟头,还是没见到村子。他越走越感觉希望渺茫。好在太阳偏西,不那么热了。现在,他盼望出现一个黑摩的,不管给多少钱,他都要返回红铜市。可是,天地寂静无声,根本不见人迹。天色变暗了,蒋红岩的心里压力越来越大,他时不时地掏出手机看,始终没信号。就在他感到绝望的时候,拐了一个弯,终于看到了几盏暗淡的灯火,它们在远离公路的地方。蒋红岩立即下了公路,朝灯火奔去了。现在,他首先考虑的不再是采访,而是找个借宿的地方。他在茂密的草木中跌跌撞撞朝前走,不知道走出了多远,抬头看去,那些灯火突然不见了,前方漆黑一片。他断定,他看到的不是电灯,也就是说,不存在突然停电的可能,那么,难道那些山民接到了什么号令,同时都熄了灯?他继续朝刚才灯火出现的方向前行,可是除了荒草还是荒草,他没有听到任何声音,比如狗叫。他不敢继续走了,在原地停了下来。回想今天的经历,他忽然意识到,自从遇到了那个瓜棚的老头之后,一切都变得不正常了。现在怎么办?他必须回到公路上,不然在这样的黑夜里很可能会迷路。只有上了公路,才有可能搭到车。就算没人载他,他也可以顺着公路走回红铜市。于是,他凭着印象朝公路走去。他离开公路之后走了大约半个钟头,现在他返回来了,可是,他走了接近一个钟头,也没有看到那条公路。这时候他终于明白,他完全迷失方向了。他又累又饿,不能继续奔走了,于是找个背风的地方停下来,准备熬过漫漫长夜,等天亮之后再说。蚊子铺天盖地地飞舞,个头都很大,蒋红岩分明感觉到,它们前仆后继地冲上来,翅膀撞得他的汗毛啪啦啦抖动。尽管蒋红岩带了风油精,身上还是被咬出无数的大包,奇痒。蒋红岩最怕蚊子了,他几乎一夜未睡,天色微亮的时候,他双眼猩红,四下张望,竟看见那条公路就在不远的地方延伸着。他骂了一声,快步走了过去。他感觉天堂芃就是一个迷魂阵,他必须回到红铜市,找到当地的同行请求帮助,然后再来此地完成采访。一路上,除了一辆混凝土搅拌车驶过,他没见到一个人。上午十点多钟,天又一点点热起来,蒋红岩看到了那个车祸现场。那两辆倒霉的大卡车还在山谷下躺着,其中着火的那辆已经烧成了黑糊糊的框架。那些空心砖散落在草地上,无人捡拾。那个钓鱼的人又来了,他还是坐在昨天那个位置上,全神贯注地钓鱼。蒋红岩看见他的背影,绿色长袖衣服,黄色的大草帽。蒋红岩太累了,他在公路边坐下来休息。他之所以选择在这里停歇,是因为附近还有一个同类。尽管,这个同类很可能是个盲人或者聋人,但还是会让蒋红岩的内心踏实一些。蒋红岩一边休息一边等待,他必须搭上车,从昨天早晨离开红铜市之后,他只吃过一个瓜,喝过两瓶矿泉水,除此,没吃一点食物。天气这么热,如果再走下去,他担心自己半路会昏厥。一直等到中午时分,终于从山里又开来了一辆拉木头的大卡车。这次蒋红岩改变了方法,赶紧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百元的钞票,举起来拼命挥舞。那辆大卡车似乎看不见他,轰隆隆地开过去了。蒋红岩转动身体,紧紧盯着它的背影,满腹迷茫。这是怎么了?前面是个弯道,这辆大卡车很快就不见了,只听到它的引擎声越来越远。蒋红岩想,是不是这里经常有刁民劫车呢?不然为什么所有的司机都不停车?引擎声又回来了,越来越近,蒋红岩的心激动得狂跳起来。看来,这个司机回心转意了。这辆大卡车从拐弯处一露头,蒋红岩就泄气了,刚才那辆大卡车是红色的,这辆大卡车是灰色的。蒋红岩盯住了驾驶室里司机的脸,他要看看这些冷漠的司机究竟长什么样。这个司机大约三十多岁,脸很黑,穿着一件雪白的T恤衫,他紧紧瞪着前面的公路,目不斜视,车速特别快,好像急着冲上战场,或者急着逃离战场。拐过弯之后,这辆大卡车似乎没有扳回方向盘,它竟然直直地射向了山谷。山崖虽然陡峭,但是毕竟有坡度,这辆大卡车腾空飞起,旋转一周,中途掉下来,撞到山崖上,再次弹起,又旋转半周,终于轰隆一声摔在了谷底,竟然四轮着地,稳稳地站5住了,车头朝着湖水的方向。它离另外两辆大卡车只有一百米远。蒋红岩愣愣地盯着这辆大卡车,感到呼吸紧促,心跳如鼓。两天内,他竟然在同一个地段目睹了两起车祸!好像一切都是专门为他编排的,表演的……他死死盯着驾驶室,希望那个司机能爬出来,又一想,怎么可能!几十层楼那么高,只要摔下去,没有人活得了。蒋红岩把视线慢慢抬起来,又一次盯住了湖边那个钓鱼的人,他还是一动不动,继续等待鱼上钩。蒋红岩只看到他的背影。一种巨大的惊恐涌上了蒋红岩的心头,他陡然意识到这个钓鱼的人有问题!【5】这地方空天旷地,罕见人踪,为什么总有一个钓鱼的人?他从哪里来,他真的是在钓鱼吗,为什么不远处发生了车毁人亡的惨祸,他连头都不回一下?蒋红岩想爬下去,走近这个钓鱼的人,看看他的正脸。转悠了好半天,他终于找到了一个缓坡下了公路,轻轻朝他走了过去。那个人一直纹丝不动。走着走着,蒋红岩的脚步越来越慢了,他突然怀疑此人不是活人,只是一具死尸,不知道被谁摆成了钓鱼的样子……刚刚想到这儿,他就看见这个人动了一下,似乎有鱼上钩,他想提起鱼竿,可是那条鱼似乎又跑掉了,这个人重新坐好,继续等待。蒋红岩害怕了,终于停住了脚步。他朝那辆刚刚坠下山谷的大卡车看了一眼,然后转身快步走开了。他朝着瓜棚的方向走去,那是回红铜市的方向,那是正常世界的方向,一边走一边回头观望,那个钓鱼的人好像根本不知道他的存在,他心无旁骛,只关心水里的鱼。蒋红岩一直朝前走,始终没看到那个瓜棚。他知道,报社的人两天联系不到他,肯定会派人来寻找,这样想着,心中就有了希望。可是,一直走到太阳偏西,蒋红岩也没有见到任何车辆和行人,他只能靠两只脚走回红铜市了。估算一下,八十公里的路,再快也要走一宿。就在天色越来越暗的时候,蒋红岩彻底绝望了,因为他又看到了那个湖,又看到了那个钓鱼的人!只有一条公路,他沿着它一直朝红铜市的方向走,怎么可能又转回来呢?这时候,蒋红岩感到了此地的险恶,它不会这样轻易放他离开的。蒋红岩一阵昏眩,他停下脚步,在草地上蹲下来。他不想再走了,他决定留在这里观察,看看这个钓鱼的人什么时候离开,看看他到底去什么地方。从另一个角度说,他是对自己的奔走丧失了信心。天黑了,月亮升起来。蒋红岩蹲在草丛中,一直在监视不远处这个钓鱼的人。荒山野岭,黑灯瞎火,这个人还在孤独地钓鱼!这个情景太不正常了!蒋红岩忽然想到,昨夜他是不是就没有离开呢?蚊子们迅速闻到了蒋红岩的血肉味,从四面八方围攻上来。蒋红岩把剩下的风油精全部涂在了身上,还是不顶事。蚊子都疯了。蒋红岩观察那个钓鱼的人,他一动不动,不驱赶蚊子,也不拍打蚊子,难道蚊子不咬他?如果他有血有肉,蚊子怎么可能不咬他!想到这里,蒋红岩全身一冷。钓鱼的人一直没有离开,不过,他也没什么反常举动,就那样专心致志地盯着湖面,耐心地等待鱼上钩。如果天黑之后,他慢慢转动脑袋,鬼鬼祟祟地四下观察,最终确定四下无人,然后站起来,去劫车、去盗墓、去挖宝……那就没什么了,在这个特殊的地点,在这个特殊的时间,他越正常就越不正常。一辆加班加点的大卡车从山外开过来了,蒋红岩举头朝公路上望去,发现那辆大卡车也像磕了药一样,油门一踩到底,速度非常快。蒋红岩忽然有一种不祥的预感,不知为什么,他情不自禁地把目光收回来,警惕地看了看那个钓鱼的人,对方依然在安闲地望着湖面,好像万事与他无关。蒋红岩赶紧又抬头看了看那辆大卡车的对面,谢天谢地,时间太晚了,对面没有车辆。可是,蒋红岩在大卡车的灯光照射下,看到了一个山民。他骑着一辆笨重的自行车,后面挂着两只箱子,满满当当不知道装着什么,歪歪斜斜地朝前骑。车灯太晃眼了,他把车速慢下来,一只手扶车把,一只手挡住了眼睛。那辆大卡车从他身旁驶过的时候,似乎刮着了他的箱子,他突然被卷到了车轮下,蒋红岩没听到他的惨叫声,只听到大卡车碾压自行车或者骨头的声音,咔吧,咔吧,咔吧。蒋红岩在呆愣中又一次猛地回过头来,看了那个钓鱼的人一眼,只看到了他雕像一样的背影。那辆大卡车驶出几十米之后停了下来,不过没熄火,司机跳下车,往回走了几步就停下了,他观望了一下,犹豫了几秒钟,然后迅速返回车上,要逃离。无比虚弱的蒋红岩怒火中烧,他跌跌撞撞地冲上了公路,然而这时候,那辆大卡车已经不见了。蒋红岩远远地看了那个山民一眼,已经不是人形了,满地鲜血,在月光下黑糊糊一片。这是他在这个地方目击的第三起车祸。他把目光再次转向谷底那个钓鱼的人,蓦地意识到,一切都跟这个诡异的背影有关!不然,为什么所有车祸都发生在他的附近,为什么他始终不回一次头?蒋红岩死死盯着这个模糊的背影,冷不丁想到一个问题——他!在!钓!什!么!【6】蒋红岩的胆子突然大起来,或者说,他打算破罐子破摔了。他慢慢地走下公路,一步步逼近了那个钓鱼的人。他没有任何武器,就在第一起车祸现场捡起了一块空心砖,放在手中颠了颠,感觉重量不够,于是从包里掏出了照相机,紧紧抓在了手中,如果发生搏斗,他会把这台价值几万元的相机砸在对方的脑袋上。他离那个钓鱼的人越来越近,最后只剩下几十米了。这个距离,钓鱼的人肯定听得到他的脚步声,却一直没有回头。蒋红岩咳嗽了一声,对方还是没有任何反应。蒋红岩再次感到了恐惧,他不敢想,如果这个钓鱼的人慢慢转过头来,他会看到一张什么样的脸。终于,蒋红岩停下了,这时候,他离这个钓鱼的人不到十米远。对方戴着大草帽,把脑袋遮得严严实实。他的鱼竿很长,几乎伸到了湖心。水中偶尔有鱼在跳动,扑棱扑棱地响。蒋红岩很柔和地叫了一声:“师傅。”

对方没搭腔。蒋红岩想了想,又说:“师傅,鱼多吗?”

对方终于说话了,听声音是个年老的男人:“不怎么多,两天啦,只钓到四条。”

蒋红岩忽然想到两天来总共发生了三起车祸,总共四个人丧命……他的脑袋轰隆一声,看了看对方的鱼篓,里面空空如也,不见一条鱼。他又试探地问了一句:“您,您钓的鱼呢?”

钓鱼的人说:“都在啊。”

蒋红岩敏感地问了一句:“都在哪儿?”

钓鱼的人没有说什么,只是朝不远处指了指。蒋红岩顺着他的手势看了看,岸边的沙地上,好像立着几块窄窄的木板,却不见鱼。他从钓鱼的人背后小心地走过去,凑近看了看,根本不见什么鱼,只有四块木板,直挺挺地插在沙地上,那是亡者的牌位!这个人是巫师!蒋红岩猛地转过身来,死死盯住了这个钓鱼的人。一辆车从盘山公路上开了过来,在宁静的夜里,引擎声震天响。与此同时,那根鱼竿剧烈地晃动起来,毫无疑问,鱼在咬钩,钓鱼的人轻轻抓住了鱼竿,很兴奋地小声说:“来啦来啦!”

蒋红岩一步冲过去,大吼了一声:“放了他!”

鱼竿一下就停止了晃动,看来,水里的鱼受到惊吓,逃走了。这时候,公路上传来了轮胎和柏油路磨擦的声音,十分刺耳。蒋红岩抬头望去,那辆大卡车拐弯之后,冲到了公路的边缘,幸好及时刹住了车,回到正路,继续朝前开了。蒋红岩知道他要大难临头了。果然,那个钓鱼的人说话了,语调十分阴森:“你吓走了我的鱼。”

蒋红岩望着他的后背,不知道该说什么。他相信,刚才他的呼喊拯救了一条性命。钓鱼的人慢慢转过头来,又说:“你吓走了我的鱼。”

蒋红岩全身的血液都凝固了,他死死盯着对方的脸,一言不发。当这个人的脸完全呈现在蒋红岩面前时,蒋红岩倒吸一口冷气——他正是那个在瓜棚送他瓜的老头。老头在笑。这个表情跟他的语调太不协调了,看起来令人毛骨悚然。蒋红岩想,他脸部的肌肉可能出问题了,看上去永远在笑。不过,这种笑容是病态的、僵硬的、虚假的。蒋红岩结结巴巴地说:“是你……”老头:“奇怪吗?”

蒋红岩:“你不是在瓜棚吗?”

老头:“种瓜是我的副业,垂钓是我的主业。”

蒋红岩:“可是,你钓的鱼在哪儿?”

老头:“其实我在钓人。”

蒋红岩一哆嗦:“钓人?”

老头:“我钓人的魂儿,我钓到谁,谁就暴亡。”

说到这儿,老头不笑了,看上去像个死神。蒋红岩:“这两天在公路上死于车祸的亡魂,都是被你钓走的?”

老头:“对,四条。”

蒋红岩:“你为什么这么干?”

老头的脸上又浮现出了笑意,只说了一句:“我是一个环保主义者。”

接着,他突然盯住了蒋红岩,“你来这里干什么?”

蒋红岩实话实说:“我是《环境监察报》的记者,我来采访。”

老头望着蒋红岩的眼睛,半晌没说话,他在分析是不是谎言。过了一会儿,他才开口:“回去好好写写吧,希望政府能制止这些侵略者。我也不希望我的鱼钩天天有收获。”

然后,他就转过头去,继续观望水面了。蒋红岩说:“可是,我迷路了……”老头朝湖的对面指了指,说:“不要再走了,去瓜棚里睡一觉,醒来之后你就能找到回家的路了。”

蒋红岩朝他指的方向看了看,果然看到了一个瓜棚,三角形,很低,看样子正是他来时经过的那个瓜棚。不知为什么,此时他对这个老头的话深信不疑,起身就走过去了。来到瓜棚前,他朝里看看,黑乎乎的,试探着朝里走了几步,闻到了一股好闻的干草味道,他就躺了下来。从这个角度隐约能看见那个钓鱼者的正脸,钓鱼者似乎也在望着他。【7】一觉醒来,天色大亮。蒋红岩走出瓜棚,揉揉眼睛,竟然没看到那个湖,只看到了那条盘山公路。此时,它无比真实。回想前两天的经历,似乎经历了一场噩梦。蒋红岩的肚子咕咕直叫,他上了公路,沿路朝回走,很快就看到了路边那块不起眼的石头,上面写着“天堂芃道班”。这里正是他与黑摩的司机分手的地方。瓜棚老头姓季,他的确是个激进的环保主义者。“天堂芃”的“芃”字,就是他的曾祖父留下来的。季生在天堂芃,长在天堂芃,他年轻时代考上了大学,成为天堂芃的骄傲,之后一直在省城工作。年纪大了之后,他回到家乡,颐养天年。当城市的挖掘机喧嚣着扑向这个自然区域的时候,季充满了愤怒,好像在午睡的时候,有人朝他家窗户扔石块。那些上访的山民,正是他策划和组织的,可是毫无效果。后来,他在天堂芃的入口处,搭起了瓜棚,只要山外的人进入天堂芃,路过他的瓜棚,他就用他的瓜给这些人解渴。那不是简单的瓜。在天堂芃,有一种植物——三色曼陀罗,有巨大的精神麻醉效果。它所含的某些生物碱,会影响人脑中化学物质的新陈代谢活动,进而使人产生种种离奇古怪的幻觉。季在大学学的是中草药医理。他在瓜中注入三色曼陀罗的汁液,给人吃下之后,就会像服了毒一样,感到自己与周围环境完全脱离,眼前的世界变得虚无缥缈,而幻觉中见到的一切却真实可信。那些惨遭车祸的司机,都是因为吃了季的瓜。季的瓜棚,成了阻止外人侵入天堂芃的第一道哨卡。接下来,让我们重新回到故事的开头,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。蒋红岩乘坐黑摩的,来到天堂芃的入口处,那之前都是真实的。接着,蒋红岩看到了季的瓜棚,吃下了一个瓜,接下来他的眼神就变得迷离了。他走出那个瓜棚之后,感觉这个老头不对劲,回头看,发现那个瓜棚已经不见了。实际上,瓜棚就在几百米之外的地方,而且,季就站在瓜棚前观望他的反应。他视若不见。接着,他就见到了那个湖,其实那个湖是不存在的,钓鱼的人也是不存在的。而且,他以为他走了几里路,其实,只是几步路而已。不过,他目击的车祸是真实的,那两个司机都是西瓜的“受害者”。蒋红岩继续朝前走,其实他已经走过了两个村子,不过,在他眼中,除了树木就是荒草,他像行尸走肉一样从村子中穿过,继续朝前走,寻找村子。他一直走到天黑日落,精神偶尔回到现实中,看到了第三个村子的灯光,接着,致幻剂发作,眼前又是一片漆黑了。他开始寻找公路,本来,他已经站在了公路上,看到的却是满目荒草。最后,他在一个背风的地方躺了一夜,次日一早,他找到公路,返回红铜市,途中,又看到了那个不存在的湖,又看到了那个钓鱼的人,又看到了那个车祸现场,并且目击了第二起车祸,这起车祸也是真实的,又一个致幻剂的受害者,他可能把山崖看成了平坦的柏油路,一头冲了下去。在幻觉状态下,蒋红岩转了一圈又一圈,最后又回到了车祸现场,再一次目击了那个卡车司机活活撞死了一个行人,然后逃之夭夭……蒋红岩一步步走向钓鱼者的时候,其实是季离开了瓜棚,一步步朝他走过来。季跟这个处于幻觉状态中的人对话了。他由此知道,原来蒋红岩是个记者,于是,他十分得意地对蒋红岩讲出了实情——这些车祸都是他制造的。按照车速推算,那些吃了瓜的司机,到了这个拐弯处药性就该发作了。他只是没想到,害死了一个山里的人,为此他很难过……可是,在蒋红岩听来,却是另一番话。这时候,蒋红岩又累又饿,已经走不动了。最后,季把蒋红岩扶到了瓜棚里,叮嘱他休息。季知道,过了这一夜,第二天一早,蒋红岩就该清醒过来了。【8】蒋红岩回到红铜市的时候,已经有人报警了,警方迅速奔赴车祸现场调查,不提。蒋红岩休息了一下,然后,找到同行寻求帮助,第二天,他乘坐一辆越野车再次进入天堂芃进行采访。也不提。现在,我们说季。这天中午,季一个人在瓜棚前呆坐。一辆辆大卡车从盘山公路上“轰隆隆”地驶过,大地微微晃动着。季避开这些场景,抬头望天。天很蓝,他望了很久很久。最后,他轻轻切开一只瓜,然后吃了一块,很甜。接着,他来到了山崖上,朝下张望。谷底有个湖,湖水清清,特别美好。有个人坐在湖边钓鱼,专心致志。他知道那个人是季,他还知道,季已经钓到不少鱼了。他对季不感兴趣,他喜欢那个湖,他要跳进去畅游一番。这样想着,他一头就跳了下去。季跳崖身亡。旁边那些遇难者已经被抬走了,那三辆坠落的大卡车也被拖走了,只有满地的空心砖,散落在季的尸体四周。天真的很蓝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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